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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5章 你没说出口的,它替你喊了一半

那股来自地下的脉动并未就此停歇,反而变得愈发清晰。

它不再是单纯的震动,更像是一种低沉而绵长的嗡鸣,无声无息地渗入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融入风中,缠绕在钢筋水泥的骨骼上,改变着空气中某种难以言喻的介质。

仿佛一场席卷全城的无声合唱,正悄然拉开序幕。

林逸第一次捕捉到这异常的频率变化,是在三天后。

他的监测设备上,代表黑麦苗根系震动的波形图不再是单纯的、与人类情绪爆发同步的尖峰,而是在尖峰过后,会延伸出一段悠长而和谐的尾音。

他将这段尾音的频率单独提取出来,与数据库里的所有已知声波进行比对,结果令人匪夷所思——它最接近的,是人类在极度压抑下,即将发出怒吼却又强行咽回去时,声带那瞬间的颤动频率。

这是一种被扼杀在喉咙里的声音。

就在他沉思之际,一通加密电话打了进来。

是特殊事务处理部门的联络员,语气急促:“城西,第三实验中学,发生了一起无法解释的现象,需要你以‘城市生态艺术项目顾问’的身份立刻介入。”

林逸赶到时,现场已被拉起警戒线。

一名中年男教师正裹着毯子,眼神涣散地坐在警车里,嘴里反复念叨着:“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办公室里一片狼藉,碎裂的玻璃杯散落一地。

一名年轻警员向林逸介绍情况:“这位是高三的王老师,今天下午在办公室备课时突然情绪崩溃,砸了杯子。这些都很正常,高三压力大。但不正常的是……”他指向窗外。

窗外是一堵爬满了常春藤的旧墙。

而在那浓密的绿叶之间,赫然结着一枚拳头大小、仿佛由纯净玻璃吹制而成的奇异果实。

它通体透明,阳光穿过,折射出炫目的光斑,但最诡异的是,在那光滑的内壁上,一行细密的字迹若隐若现,像是刻在果实内部。

“你女儿退学那天,你把自己关在车库两小时。”

林逸的瞳孔骤然收缩。

王老师看到警察们在研究那枚果实,情绪再次激动起来,隔着车窗大喊:“那是怪物!是魔鬼的眼睛!”

“他女儿一年前因为抑郁症退学了,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也只有极少数同事知道。”警员压低声音,“但他把自己锁车库的事,连他妻子都不知道。我们查过,没有任何人目击,他自己也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这行字……就像是从他脑子里直接挖出来的。”

林逸没有理会周围的议论,他以项目需要为由,清空了办公室。

他没有去触碰那枚玻璃果实,也没有试图解释这超自然现象。

他只是从自己的勘探箱里,取出一盏造型古朴的无油灯,轻轻放在了那间办公室的窗台上,正对着墙外的果实。

灯芯是特制的,无需燃料,只会散发着一种近乎于无的微光。

做完这一切,他便离开了。

第二天清晨,林逸的电话再次响起。

还是那个联络员,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你……你快来看!那盏灯下面!”

林逸重返办公室。

那枚玻璃果实依旧挂在藤蔓上,但窗台的无油灯下,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小小的纸条。

纸条的边缘有些卷曲,像是被露水打湿过。

上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字:

“我不是怪她,是怪我救不了她。”

字迹潦草而用力,几乎要划破纸背。

法证部门的同事第一时间进行了笔迹鉴定,结果很快出来——与王老师的笔迹,完全一致。

可当警察把鉴定结果拿给王老师看时,他却像见了鬼一样,疯狂地摇头,坚称自己昨夜一直在家中,从未离开,更没有写过任何纸条。

他的恐惧不似作伪,那是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的、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同一时刻,城市的另一端,暴雨如注。

楚瑶站在一座废弃的“焚信站”前。

这里曾是老城区居民焚烧信件、祭文的地方,如今只剩一个被雨水冲刷得发黑的石台。

她摊开手心,那枚伊凡交给她的黑晶,正静静躺着,吸收着周围所有的光。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黑晶轻轻按入石台中央的凹陷处。

“滋——”

一声轻响,雨水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以黑晶为中心,瞬间在石台表面扩散开无数道蛛网般的细密裂痕。

每一道裂痕都透出幽微的光芒,而在光芒中,一个个残缺不全的呐喊,挣扎着浮现出来。

“你别走!”

“我不想活了!”

“……救救我!”

这些,全都是这座城市漫长历史中,那些未曾被记录、未曾被听见的临终遗言。

它们是溺水者最后的泡沫,是跳楼者无声的口型,是心碎者在枕头上湮灭的呜咽。

楚瑶被暴雨淋得湿透,她用近乎耳语的声音低语:“有些声音,不必完整,只要裂开一道缝,就足够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远在城市地脉深处的伊凡,那混沌而古老的地脉低语,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微弱的回响,仿佛是对楚瑶行为的应答。

林逸的耳机里,断断续续地传来那非人的声音:

“……喊……出……半……句……的……人……已……算……活……着……”

林逸浑身一震,瞬间顿悟。

王老师的秘密,那些临终的遗言……真正的释放,不在于歇斯底里地说出全部的痛苦,而在于允许自己,喊出那撕裂沉默的第一声。

哪怕只有一个词,半句话。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形。他称之为——“半句话仪式”。

他利用“生态艺术项目”的名义,在市中心广场的一面空白墙壁前设立了一个站点。

规则简单得近乎荒谬:任何人都可以走到墙前,只说出自己内心深处最想说,却又说不出口的“半句话”,然后转身离开。

仪式的第一天,来的人寥寥无几,大多是看热闹的。

直到傍晚,一个衣着体面的中年女人走上前,她对着空无一物的墙壁,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喊出三个字:“我恨你!”

说完,她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踉跄着离去。

当晚,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面洁白的墙壁上,开始有墨汁般的黑色液体缓缓渗出,在女人站立过的地方,慢慢勾勒、拼凑出另一行字:

“……但我更恨自己没拦住你。”

第二天,这张照片在网络上疯传。来参加仪式的人开始排起长队。

就在这涌动的人潮中,林逸注意到了一个沉默的少年。

他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每天都来,却只是远远地站在人群的尽头,从黄昏站到深夜,一言不发。

他连续来了七天。

第八夜,林逸主动走了过去。

少年似乎被吓了一跳,身体紧绷。

“不想说也没关系。”林逸的声音很轻,“有时候,站在这里,就已经是一种诉说。”

少年嘴唇翕动,最终还是垂下头。

就在林逸以为他会像前七天一样沉默离去时,他却用蚊子般的音量,突然说了一句:“我爸打我,可我不想他坐牢。”

这句话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瞬间击中了林逸。

他没有劝慰,没有说教,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早已准备好的、边缘光滑的陶片,递给少年:“如果说不出来,就写下来。写半句,剩下的,让它来震。”

少年颤抖着接过陶片,用指甲在湿润的陶土上,用力地刻下了一个字:“爸”。

然后,他把陶片塞回林逸手中,转身跑进了黑夜里,仿佛身后有猛兽在追赶。

次日,林逸来到了楚瑶所在的焚信站。

他看到,石台蛛网般的裂痕中,多了一道新的痕迹。

在那道痕迹的尽头,浮现出三个字:“……对不起”。

那笔迹,稚嫩而扭曲,与少年在陶片上刻下的那个“爸”字,如出一辙。

林逸将那块刻着“爸”字的陶片,轻轻埋入了浮现出“对不起”的裂缝之中。

覆土时,他掌心一道尚未愈合的伤痕被粗糙的石台边缘划破,鲜血渗出,与泥土和雨水混在了一起。

当夜,城市中心那株黑麦苗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它顶端最饱满的那颗麦粒,无声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团灰蒙蒙的雾气,从裂缝中缓缓吐出。

雾气中,一个中年男人压抑不住的哽咽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儿啊,我那天……喝多了……”

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再也说不下去。

但那团灰雾并未消散。

它在空中盘旋、凝聚,最终化作一只虚幻而巨大的手掌,轻轻地按在了广场的角落——那个沉默少年连续七站了七夜的墙角。

林逸站在远处,这一次,他没有记录数据,没有启动分析程序。

他只是默默地走上前,将那盏来自王老师办公室的无油灯,移到了那片巨大的手影之下。

灯光虽微,却让那片虚幻的阴影,显得无比厚重而安宁。

他的耳机里,伊凡的地脉低语如暗流涌动,清晰地传来一句话:

“第九十三号节点……完成了第一次代偿。”

代偿完成的瞬间,林逸感觉到脚下的大地,那股一直以来沉稳有力的脉动,骤然一停。

紧接着,一种全新的、截然不同的频率,开始从黑麦苗的根系深处,沿着整个城市的地脉网络,缓缓地、不可逆转地扩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