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号文明单元,将在第一粒跨维之种中萌芽的低语犹在耳畔,林逸的目光却早已被眼前匪夷所思的景象牢牢锁住。
清晨的露水尚未散去,焚信站旧址的石碑前,一夜之间,翻天覆地。
那粒被他亲手埋入的黄金麦种,竟已破土而出。
更诡异的是,以它为中心,焦黑的土壤表面浮起一圈圈清晰的同心圆纹路,细密如树木的年轮,仿佛大地在此处记录下了浓缩的时光。
年轮的正中心,一株约莫三寸高的嫩芽挺立着,通体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半透明质感,仿佛琉璃雕琢而成。
阳光穿透其茎秆,能清晰看到内部有丝丝缕缕的微光,如活物般缓缓流动。
最让林逸心头一紧的,是那两片初生的嫩叶。
叶片舒展之际,折射出的光影竟不是周围的断壁残垣,而是两个模糊晃动的人影轮廓,无声地挣扎,又无声地消散,循环往复。
他没有贸然触碰这株诡异的“植物”。
深吸一口气,他从腰间解下那枚锈迹斑斑的铃铛麦穗,小心翼翼地悬于嫩芽的顶端。
就在麦穗与嫩芽相距不足一指的瞬间,异变陡生!
明明四下无风,那串干枯的锈铃竟自行剧烈摇晃起来,发出了三声短促而清越的颤音。
“叮!叮!叮!”
这声音不大,却像三记重锤,狠狠敲在林逸的心脏上。
他瞳孔骤然收缩,这节奏他太熟悉了——战时紧急集结铃,最高警报级别!
几乎在铃声响起的同一时刻,那来自地脉深处的、属于伊凡的破碎低语,第一次带上了明确的方位信息,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根……向……九十四……延……伸……”
九十四号节点!
林逸心念电转,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调取了深植于城市地下的“墙语”网络监测数据。
庞杂的信息流在他眼前飞速闪过,最终定格在一张实时共振频率图上。
图表显示,从昨夜他埋下麦种开始,位于城西废弃矿坑底部的九十四号地脉节点,其固有的共振频率便开始发生剧烈偏离,并在短短数小时内,与眼前这株麦芽的微光流动频率达到了惊人的完全同步!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数据显示,一股来源不明的能量正在以每日三米的可怕速度,从九十四号节点向着更深的地层岩脉疯狂延伸!
一个大胆而骇人的推断瞬间成型:这株嫩芽根本不是什么植物,它是那个“第九十五号文明单元”投射在现实维度的“锚点根系”!
它不是在吸收养分,而是在主动构建一条连接未知维度的物理通道!
事不宜迟。
林逸立刻折返,重回水泵站的废墟。
这里是他的秘密工坊,也是他解读“墙语”的阵地。
他没有丝毫停顿,从一个布满划痕的铁盒中取出十二枚大小不一的陶片,每一枚陶片上都用古老的刻刀烙印着一个“听”字。
他以一种玄奥的规律将陶片一一布设在废墟中央的地面上,双手翻飞,快得几乎带出残影。
这套阵法名为“听泉”,能够模拟并放大特定频率的波动,是他从无数残篇断简中拼凑出的孤品。
当最后一枚陶片被他用力嵌入地面时,整个阵法嗡然一亮!
不远处,那个由枯藤缠绕而成的古老镜框突然开始剧烈震颤,原本模糊的镜面瞬间清晰,浮现出一片令人心悸的虚影。
那正是焚信站前的那株麦芽。
但在镜面的映照下,它显露出了肉眼不可见的真实形态——它地下的根系远比地面上的茎秆庞大百倍,已经延伸成一张错综复杂的巨网,每一条纤细根须的末端,都连接着一个散发着灰白色微光的“光点”,那光点形态不定,时而收缩,时而舒张,像极了一颗颗正在沉睡的心脏,或是一个个尚未破壳的“茧”。
林逸瞬间明白了,这些光点,就是那些沉睡的“记忆单元”,而这株麦芽,就是它们的母体与控制器!
他缓缓取出一直随身携带的油灯,灯芯并非棉线,而是一块幽深的黑晶。
他将油灯点燃,一簇黑色的火焰升腾而起,非但不发光,反而像一个微型黑洞,吞噬着周围的光线。
他将黑晶火焰对准藤蔓镜框中的麦芽虚影。
刹那间,火焰投射在石壁上的影子发生了扭曲!
那影子不再是破败的石屋,而是变成了一座完全由盘根错节的根系缠绕而成的宏伟拱门!
门内幽深,隐约有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遥远的时空彼岸,一步步走来。
“它要开多久?”林逸对着黑色的火焰,低声问道。
话音未落,那簇黑晶火焰骤然收束,竟化作一道比发丝还细的光线,“咻”地一声钻入了镜中麦芽的虚影茎秆之内。
现实世界中,远在焚信站的麦芽嫩叶猛地一颤,陡然翻转过来。
原本光滑的叶片背面,竟凭空浮现出无数细密如蛛网的纹路。
林逸定睛看去,心神剧震——那竟是一幅完整的城市地下脉络图!
全城三十七处重要遗址的节点被清晰地标注出来,而其中,有七处节点正闪烁着与众不同的微光,旁边还标注着两个古老的文字:可启。
答案不言而喻。
林逸眼中精光一闪,当机立断。
他将这个计划命名为“根引”。
强行催生风险太大,那座“门”后的东西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他要做的,不是把门撞开,而是引导它,掌握开门的主动权!
他收起陶片阵,立刻奔赴地图上标记的第一个“可启”节点——旧邮局的地下储藏室。
地窖阴冷潮湿,他在最深处的墙角,重新布下了十二枚陶片,只是这次的阵法有所不同,名为“听夜者”,以一种极为缓慢的守夜节奏,与麦芽的频率进行共振引导。
布阵完毕,他便在阵法旁盘膝坐下,静坐整夜,心神与阵法合一。
次日凌晨,天光微亮。
地窖的砖缝中,突然渗出几滴如浓墨般的液体,它们缓缓汇聚,最终在陶片阵的中央,凝结成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邮戳形状的黑色晶体,晶体表面,清晰地刻着两个字——“已读”。
林逸拾起晶体,将其轻轻置于阵法中央的那枚主陶片上。
晶体触及陶片的瞬间,便如冰雪遇火,无声地融化,渗入地底。
与此同时,远在数公里外的焚信站旧址,那株半透明的麦芽,其中一片叶子不易察觉地轻轻一颤。
接下来的五天,林逸如法炮制,循着地图的指引,依次走遍了旧纺织厂的锅炉房、废弃的储水塔底座、被藤蔓覆盖的图书馆、断裂的跨河大桥桥墩以及第六处节点——早已荒废的防疫站。
每一次,他都布下“听夜者”阵法,每一次,都在次日凌晨收获一枚形态各异、但都刻着“已读”二字的信物晶体。
第七夜,他来到了最后一处标记节点——城市中心那座古老学校的钟楼地下室。
这里曾是战时的避难所,空气中至今还弥漫着一股尘封与悲伤的气息。
他熟练地布下阵法,完成了最后一夜的引导。
当黎明的曙光第一次透过地下室狭窄的气窗,林逸缓缓撤回最后一枚陶片时,异变骤起!
整座城市的地底深处,仿佛传来一声悠远而满足的叹息。
焚信站前,那株麦芽突然发出一声清越至极的鸣响,声音穿金裂石!
紧接着,它的茎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拔高,转瞬间便长至半米,通体光华流转,璀璨夺目。
在茎秆的顶端,一朵原本不存在的花苞,在一呼一吸间凝聚成形,并迅速闭合。
那花苞通体呈现出一种冷冽的银白色,质感如金属,形态如一只倒扣的铃铛,静静地悬在空中。
地下深处,伊凡那断断续续的低语,此刻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完整,如潮水般在他脑海中最后一次响起,而后彻底退去:
“第九十四节点……根系闭合……门……将启。”
林逸迅速赶回焚信站,他站在那株已然大变模样的银白麦秆前,目光死死锁定着顶端那枚铃铛状的花苞。
周遭的一切都静了下来。
风停了,虫鸣消失了,连空气的流动都仿佛陷入了凝滞。
整个世界,似乎都在屏息,等待着某个时刻的到来。
万籁俱寂,唯有那枚银白花苞,在深沉的夜色中静静伫立,无声地倒数着子时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