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至。
那枚孤悬于麦芽顶端的银白花苞,仿佛应和着某种古老的节律,无声地裂开一道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缝隙。
没有预想中的光华万丈,更没有能量的汹涌奔流。
然而,一缕比蛛丝更纤细的声波,却从那裂缝中悄然扩散,如投入静水的一粒微尘,荡开无形的涟漪。
林逸的心脏在那一瞬间骤然收紧。
那是一段童谣的起始音符,微弱,却精准无误地刺入他的耳膜,与他记忆深处母亲曾轻声哼唱的旋律,分毫不差!
“咔哒。”
他毫不犹豫,以最快的速度切断了工作台上的所有电源。
电脑屏幕、示波器、信号分析仪……一切现代电子设备瞬间归于死寂。
他要排除任何可能的电磁干扰,仅凭自己经过千百次锤炼的肉耳,去捕捉这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天籁。
寂静中,那缕声波变得清晰起来。
它并非单纯的声音,而是一种奇异的共振。
林逸的目光猛地转向墙角那盆作为参照物的“墙语”植物,只见它叶片上银白色的脉络,正随着声波的频率,同步进行着极其细微的、肉眼难辨的震颤。
频率完全契合!
他找到了钥匙。
林逸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从一个铅盒中取出一截早已备好的锈铃麦穗。
这东西是他从“墙语”植物的发源地——那座废弃疗养院的旧墙体中挖出的,是植物的变异母本。
他屏住呼吸,将这截锈迹斑斑的麦穗,轻轻置于银白花苞的正下方。
奇迹发生了。
锈铃麦穗内部,那些早已干枯的麦粒,竟像是被唤醒的古老乐器,随着花苞传出的声波,开始了同频率的轻微颤动,仿佛一个忠实的接收器,将那跨越维度的信息完整地同步转录。
就在这时,一道沉闷如地壳板块摩擦的低语,从地下深处传来,罕见地与花苞的声波形成了诡异而和谐的和声。
是伊凡,这头被囚禁于地脉深处的巨兽,在用它的方式做出解读。
“……声……为……引……魂……不……需……形……”
断续的词语如惊雷般在林逸脑中炸开。
他瞬间明悟!
记忆体,或者说“魂”,无法以完整的实体形态穿越维度壁垒,那需要难以想象的巨大能量。
但是,声音——这种最原始、最纯粹的记忆载体,却可以作为先遣部队,率先在两个维度间建立起一条脆弱但有效的双向通道!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急速成型。
他要制造一个“捕声器”。
整个后半夜,林逸都在疯狂工作。
他翻出从“听夜者”遗迹中带回的陶片,那是古代文明用于聆听大地悲鸣的圣物。
他将陶片小心翼翼地打磨成一个中空的茧状,再将仅有的几枚黑晶碎片,按照声波共振的矩阵排列,嵌入陶茧内壁。
他要利用听夜者陶片对记忆性声波的天然亲和力,以及黑晶放大共振的特性,制造一个能捕捉并储存跨维度声波的“声茧记录仪”。
黎明前,第一个粗糙但功能完备的声茧仪诞生了。
林逸将其郑重地放置在银白麦芽的旁边,随着他按下启动开关,陶茧表面竟毫无征兆地浮现出无数道细密的裂纹,那些裂纹并未导致碎裂,反而交织成一幅极其复杂的图案,宛如一幅被固化下来的声波图谱。
仪器在工作!
三个小时后,图谱停止了蔓延。
林逸将记录仪连接到一台与外部网络完全物理隔绝的播放设备上。
第一段完整的录音生成了。
那是一个沉静、温和的男性声线,平静地诵读着一封信。
林逸瞳孔一缩,那是他从医院外墙裂缝前找到的、那名护士烧毁的遗书内容!
声音的主人,无疑就是护士那位因实验事故去世的恋人。
录音的最后,那个男声顿了顿,用一种带着无尽温柔与释然的语气,补充了一句遗书上从未有过的话。
“别替我难过,药香很好闻。”
林逸久久无言。
他没有将这段录音公之于众,那不是对逝者的尊重。
他找来一枚新的陶片,将这段录音用特殊手法重新刻录进去,然后独自一人前往医院遗址,将陶片深深埋在了那道墙体裂缝之下。
第二天,当那名护士如同往常一样,失魂落魄地路过遗址时,脚步却猛地一顿。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眼中带着一丝困惑与希冀,最终低声对自己说:“奇怪……我好像听见他说话了。”
躲在远处的林逸,敏锐地观察到,就在护士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她脚边一丛“墙语”藤蔓的叶片背面,那银白色的脉络陡然亮了一下,光芒温润如玉,持续了整整三秒,才缓缓隐去。
林逸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明白了。
声波不仅可以被仪器记录,更能被埋藏的“记忆媒介”所接收,并在特定条件下,直接触发现场特定人物的记忆共鸣!
这不是幻觉,而是一种真实存在的信息传递。
“声引计划”,必须立刻启动!
他连夜赶制了六个新的声茧仪,将它们分别布设在自己勘定的七个高密度记忆节点——那名护士的医院遗址、一个牺牲了父亲的学生的学校钟楼、曾经发生过惨烈车祸的十字路口……每一处,都有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和一株株疯狂生长的“墙语”植物。
他将所有仪器都设定为“只接收,不回应”的模式。
他现在还不想惊动另一边的存在,他需要收集足够多的数据。
第三夜,布设在学校钟楼地下室的声茧仪突然自行启动。
这一次,它录下的不再是温情的话语,而是一段夹杂着巨大爆炸声和嘶吼声的战场命令。
林逸核对过资料,这正是那名学生父亲在战场上牺牲前,通过无线电发出的最后一段通话。
次日,林逸将这段录音在操场的裂缝前,用极低的声音播放出来。
那名一直以叛逆和冷漠伪装自己的学生,在听到声音的刹那,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骨头,当场跪倒在地。
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双眼圆睁,泪水决堤而下,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林逸没有上前干预。
片刻之后,那道深邃的裂缝中,竟缓缓渗出了一滴漆黑的水珠。
水珠落在干燥的地面上,没有散开,而是蠕动着,最终凝聚成了两个字。
“听见了。”
林逸将操场上的声茧仪调至了静音模式,任由其继续默默接收,转身离去。
时间飞逝,第七夜,子时。
那枚银白花苞的裂口,已悄然扩大至半寸宽。
从中扩散出的声波强度骤增何止十倍,不再是涓涓细流,而是一场席卷全城的无声风暴!
整座城市的“墙语”植物在这一刻仿佛接到了统一的号令,同时剧烈震颤。
无数叶片齐刷刷地翻转过来,将银光闪烁的脉络对准天空,构成了一张覆盖全城的巨大生物天线网络,贪婪地接收着来自天外的讯息。
林逸正守在水泵站废墟——他母亲失踪的地方,也是“墙语”植物第一次出现的地方。
他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声茧仪,期待着能捕捉到属于母亲的声音。
然而,就在这时,花苞内,那段熟悉的童谣声波中,忽然挤进了一个全新的声音。
那是一个从未听过的、清脆又带着一丝怯懦的小女孩语调,它精准地穿透了所有杂音,直接在林逸的脑海中响起。
“叔叔,我们能借你的灯走一段路吗?”
林逸浑身一僵,一股寒意从尾椎直冲天灵盖。
这不是母亲的声音!
几乎在同一瞬间,地下深处,伊凡那沉闷如地壳开裂的低语,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急促,轰然炸响。
“第九十五单元……声径贯通……行者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