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真人立于法坛中央,褪去厚重的皮袄,露出里面那件洗得发白的旧道袍。
他神情肃穆,手持一柄古朴的桃木法剑,脚踏七星罡步,口中开始念诵起古老而庄严的《太上洞玄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
“元洞玉历,龙汉延康。眇眇亿劫,混沌之中。
上无复色,下无复渊。风泽洞虚,金刚乘天。
无形无影,无极无穷。溟涬大梵,寥廓无光。
赤明开图,运度自然。元始安镇,敷落五篇。
保制劫运,使天长存。梵炁弥罗,万范开张。
元纲流演,三十二天。轮转无色,周回十方。
三十五分,总炁上元。八景冥合,炁入玄玄。
玄中太皇,上帝高真。泛景太霞,啸咏洞章。
金真朗郁,流响云营。玉音摄炁,灵风聚烟。
千和万合,自然成真。真中有神,长生大君。
无英公子,白元尊神。太一司命,桃康合延。
上游上清,出入华房。八冥之内,细微之中。
下镇人身,泥丸绛宫。中理五炁,混合百神。
十转回灵,万炁斋仙…………”
他的声音并不洪亮,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安抚乾坤、沟通天地的奇异韵律,穿透风雪,直抵地脉深处。
随着他的诵经声起,掌旗弟子开始按照特定的步伐和节奏,摇动巨大的杏黄令旗,旗幡翻卷,搅动风雪,发出猎猎声响,如同巨龙低吟。
击鼓弟子挥动裹布的木槌,敲击在蒙皮大鼓之上,发出沉闷而震撼的“咚!咚!咚!”声,如同大地的心跳。
撞钟弟子合力拉动钟绳,巨大的青铜钟发出悠扬厚重、涤荡魂魄的“嗡——!”鸣响,声波在冰谷间回荡,仿佛在抚慰大地的伤痛。
其余弟子或摇动三清铃,或点燃特制的安魂定魄香,或跪拜诵经,或抛洒象征五谷丰登、生机不息的谷物……
没有炫目的法术光效,只有最古老、最本源的科仪动作和声音!香火缭绕,经韵庄严,钟鼓齐鸣,旗幡招展!
一股无形的、浩大而虔诚的“场”以法坛为中心形成,如同温暖的潮汐,缓缓渗透进脚下剧烈震动的大地!
奇迹发生了!
那源自大地深处、如同濒死巨兽哀嚎的剧烈震动,在这古老科仪的安抚下,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复下来!
虽然并未完全停止,但那种仿佛下一秒就要天崩地裂的恐怖感消失了,震动变得轻微而有序,如同受伤巨兽疲惫的喘息。
崩塌的冰峰停止了垮塌,巨大的冰裂缝隙停止了扩张。狂暴的风雪似乎也在这庄严肃穆的科仪场中变得温顺了许多。
微光真人持续诵经,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维持如此庞大的科仪对他亦是巨大的消耗。
但他身形稳如磐石,诵经声沉稳有力,引导着整个仪式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注入昆仑祖脉的深处,如同最坚韧的绳索,暂时捆缚住了这头濒临崩溃的祖龙之根!
风雪依旧,但绝望的死寂已被庄严的经韵取代。
丹房弟子在全力救治我和花喜鹊。龙虎山众弟子以血肉之躯和虔诚信念,在昆仑绝顶,布下了这镇定乾坤的宏大科仪!
微尘师叔以命换来的元胎,微光师叔率众以科仪稳住的祖脉,终于为我们赢得了一线喘息之机!
当昆仑地脉的哀鸣终于在持续三日的“万法归宗镇龙仪”下彻底平息,微光真人收势的那一刻,这位龙虎山掌教的身形也微微晃了晃,脸色苍白如纸。
他强撑着疲惫,指挥弟子撤去法器,迅速收拾行装。
归途在数十位龙虎山弟子的护持下,比来时少了死亡的威胁,却多了几分沉重。我和花喜鹊躺在铺着厚厚皮毛的担架上,被身强力壮的弟子轮流抬行。
花喜鹊在药力作用下昏睡,断臂处的坏死已被清理包扎,命暂时保住。
而我识海深处那被囚禁的元胎如同不灭的烙铁,每一次微弱的脉动都带来灵魂撕裂的剧痛,龙虎金丹的药力只能勉强维系着心脉和那枚赦令烙印不彻底崩碎,冷汗从未停止。
微光真人手持罗盘,沉默地走在最前。他的背影在高原稀薄的阳光下显得异常萧索,失去师兄的痛楚和对未来的沉重忧虑,压在这位掌教肩头。
当浑浊的江风带着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再次拂过面庞时,我们站在了分别的那片山崖。
下方巫峡西陵峡交界处的回水湾,一艘明显经过加固改装的铁皮机动船静静停泊。船头,一个纤细的身影凭栏而立,素衣在灰黄的江风中飘动。
是陈龙。
她背对着江水,仿佛在感应着什么。
就在我们出现的瞬间,她猛地转过身,抬起头。目光如同精准的箭矢,瞬间穿透数百米浑浊的空气,死死钉在了被抬在担架上的我身上。
那一刻,她清澈的眼底,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寒潭,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震惊、难以置信、巨大的恐慌……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凝固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带着水光的墨色悲恸!她死死咬住下唇,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扶着船舷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几乎要嵌入冰冷的钢铁之中!
“师父……”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巨大颤抖和哽咽的呼唤,被江风瞬间卷走。她甚至没有立刻去看旁边担架上的花喜鹊,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我那惨烈濒死的状态攫住。
“陈姑娘!是道长们!是长生和花大哥!” 刘小玲惊喜的声音从船舱传来,她快步跑上甲板,顺着陈龙的目光看去,瞬间捂住了嘴,泪水夺眶而出。
守静真人也出现在甲板上,看到山崖上的微光真人和龙虎山众弟子,神色凝重,遥遥稽首。
舢板放下,人员转运。踏上大船甲板的瞬间,柴油味和江水的腥浊扑面而来。陈龙已经松开船舷,几乎是踉跄着冲到我的担架旁。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冰凉的手指带着巨大的恐惧和一丝小心翼翼的颤抖,轻轻搭在我的腕脉上,试图探查。
然而——
“呃啊——!” 就在她那纯净的水脉灵觉气息触及我身体的刹那,识海深处那被囚禁的污染元胎如同被彻底激怒!暗金秽光轰然爆发!混沌空间剧烈震荡!一股毁灭性的冲击顺着她探入的气息反噬而出!
我身体猛地一弓,一口带着浓烈秽气的黑血狂喷而出!溅落在陈龙素白的衣裙上,如同狰狞的墨梅!灵魂撕裂的剧痛让我瞬间陷入更深的昏迷!
“师父!” 陈龙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如同受伤的幼兽!
她猛地缩回手,看着自己指尖沾染的污血和我更加灰败的脸色,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滔天的自责!
她明白了!明白了我体内囚禁着何等凶物!明白了师父承受着怎样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