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苑的日子,总是过得比别处慢一些。
自从徐锋用那神仙般的手段,将这院子扩建成一座天上宫阙后,这里便成了整个北凉王府最让人向往,也最让人不敢轻易踏足的地方。
裴南苇愈发懒了,每日不是歪在软榻上看书,就是指挥着新来的丫鬟们摆弄花草。她曾是靖安王妃,见过的奢华不知凡几,可没有哪一样,能比得上如今这院子里的一砖一瓦来得让她心安。
这份心安,都来自于那个男人。
此刻,那个男人正躺在庭院中央的摇椅上,闭着眼睛,任由红薯纤细的手指,不轻不重地在他太阳穴上按着。
南宫仆射依旧是一身白衣,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腿上横放着她的春雷刀,正一丝不苟地擦拭着。她的目光偶尔会飘向摇椅上的那个身影,但只是一触即走,快得谁也发现不了。
“公子,您让‘夜鸦’去徽山传话,就不怕那轩辕青锋,把事情搞砸了?”红薯柔声开口,手上的力道恰到好处。
她如今对这位三公子,是越发看不透了。明明身在北凉,却仿佛能将整个天下的风云,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徐锋眼睛都没睁,懒洋洋地说道:“搞砸了,也无妨。一个赵黄巢而已,死了,能让离阳的皇帝老儿心里添堵,没死,也能让龙虎山那些牛鼻子难受一阵子。左右,我们都不亏。”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红薯和一旁偷听的裴南苇,心里却都清楚,龙虎山赵黄巢,那可是离阳皇室的定海神针,陆地神仙之下有数的大高手。到了公子嘴里,就成了一个“而已”。
裴南苇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轻哼道:“说得轻巧。那轩辕青锋性子刚烈,万一折在龙虎山,你这棋子,可就白费了。”
“白费就白费了。”徐锋终于睁开一只眼,看了看她,“一枚棋子罢了,我多的是。倒是你,一天到晚不是躺着就是坐着,也不怕长肉?”
裴南苇顿时气结,抓起手边一个橘子就想扔过去,可手抬到一半,又放下了。她现在可不敢真跟这位爷动手,天知道他会不会又念叨一句“此地当有针线”,然后自己手里的橘子就变成针线包了。
想到那日凭空造物的场景,她心里还是忍不住发颤。
“你少管我。”裴南-苇没好气地扭过头去。
徐锋笑了笑,没再逗她,重新闭上了眼睛。
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和南宫仆射擦拭刀身的轻微摩擦声。
这样的日子,惬意,安稳。
徐锋很享受。他做那么多事,掀起那么多风浪,归根结底,不就是为了能这样安安稳稳地躺着,有美人相伴,无俗事烦心吗?
可他知道,这样的日子,长不了。
棋盘已经布下,棋子也各就各位。广陵江畔的大哥,徽山上的轩辕青锋,还有太安城里那些为了皇位争得头破血流的皇子们……他们每一步,都在按照自己写好的剧本在走。
但这天下,终究还有些不听话的棋子。
比如,北莽。
徐骁能挡住北莽三十年,不代表他能挡住一辈子。这位戎马一生的父王,真的老了。
而大哥徐凤年,心太软,手腕也不够狠。让他守成尚可,让他去开疆拓土,去面对北莽那些如狼似虎的家伙,还差了点火候。
所以,有些事,还得自己来。
就在这时,红薯按着他太阳穴的手,忽然轻轻一顿。
“怎么了?”徐锋敏锐地察觉到了。
“没……没什么,公子。”红薯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手上的动作也恢复了正常。
徐锋没有再问,但他心里已经有了数。
红薯是梧桐苑的大丫鬟,但她的另一个身份,是敦煌城密探的首领。整个北凉在西北边境的情报网,都由她掌管。能让她情绪出现波动的,必然是敦煌城那边,出了事。
而且,是她自己解决不了,又不敢告诉自己的事。
徐锋没有当场点破。
他只是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脑子里却已经开始转动。
敦煌城……那是北凉抵御北莽的第一道防线之外的眼睛和耳朵。那个地方,龙蛇混杂,除了北凉的探子,还有北莽的势力,以及各种马贼、商队、江湖人。
能让红薯这个地头蛇都感到棘手,事情恐怕不小。
他没有睁眼,只是淡淡地吩咐道:“红薯,晚膳我想吃你做的羊肉羹,多放些胡椒。”
“是,公子。”红薯连忙应下,声音里透着恭顺。
裴南苇有些奇怪地看了徐锋一眼,这家伙,什么时候对吃食这么上心了?
只有擦刀的南宫仆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那双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思索。她知道,徐锋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不会是无的放矢。
这碗羊肉羹,恐怕没那么简单。
夜幕降临,梧桐苑的偏厅里,灯火通明。
一张精致的圆桌上,摆着几样小菜,中间是一锅热气腾腾的羊肉羹。
徐锋、裴南苇、南宫仆射、红薯四人围坐在一起。
“来,尝尝我的手艺。”徐锋亲自盛了一碗羊肉羹,放到南宫仆射面前。
南宫仆射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拿起汤匙,小口地喝了起来。
裴南苇自己盛了一碗,尝了一口,赞道:“红薯这手艺是真不错,又鲜又暖,比王府大厨做的还好。”
“王妃谬赞了。”红薯站在一旁,低着头,神色有些不安。
徐锋自己也喝了一口,然后放下汤匙,看着红薯,慢悠悠地说道:“这羊肉,是敦煌城送来的?”
红薯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是……是的,公子。”
“嗯,味道不错。就是这胡椒,放得少了些。”徐锋又说。
裴南苇不解地问:“不少啊,我觉得正好,再多就呛人了。”
徐锋没有理她,只是盯着红薯,目光平静,却仿佛能看透人心:“敦煌城的胡椒,是不是不够用了?”
红薯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都在发抖:“公子……奴婢……奴婢该死!”
裴南苇和南宫仆射都愣住了。
一碗羊肉羹,怎么就让红薯跪下了?
徐锋挥了挥手,示意她起来,语气依旧平淡:“起来说话。天大的事,也不能耽误吃饭。”
红薯却不敢起,跪在地上,哽咽着说道:“公子,敦煌城……出事了。”
“说。”徐锋只吐出一个字。
“一个月前,北莽那边来了一个叫慕容宝鼎的宗师,他……他整合了敦煌城所有的北莽势力和马贼,断了我们所有的商路。我们的人,被他围在城里,出不来,也进不去。送羊肉和胡椒的商队,是……是拼死冲出来的,十个人,只活下来一个……”
红薯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泣不成声。
她一直不敢告诉公子,是怕给公子添麻烦。她想着自己能解决,可没想到,对方的手段如此狠辣,实力如此之强,她派去的人,都石沉大海。
她知道,这是她的失职。
裴南苇听得心惊,她没想到,在那遥远的边境,竟然发生了这么惨烈的事情。
南宫仆射也放下了汤匙,握住了刀柄。
徐锋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等红薯说完,才又问了一句:“那个慕容宝鼎,是什么来头?”
“据说是北莽慕容王族旁支,一身横练功夫,已入金刚境。他手下还有八大金刚,都是指玄境的好手。”红薯将自己知道的情报,全部说了出来。
“金刚境……”徐锋重复了一遍,嘴角忽然露出了一丝笑意,“正好,我这身子骨,许久没活动了。”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天上的月亮。
“我倒是想看看,是他的金刚不坏,还是我的拳头,更硬一些。”
他转过身,对跪在地上的红薯说道:“起来吧,去收拾一下东西。”
红薯一愣,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公子,您……您要……”
“去敦煌。”徐锋的回答,简单干脆。
“你一个人去?”裴南苇急了,站起来说道,“太危险了!那可是北莽的地盘!”
徐锋看了她一眼,笑道:“谁说我一个人去?”
他走到裴南苇身边,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你在家乖乖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然后,他又看向南宫仆射。
南宫仆射也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双清冷的眼睛看着他。
“刀练得怎么样了?”徐锋问。
“还差得远。”南宫仆射回答。
“那就跟着我,出去走走吧。”徐锋说道,“杀人,是练刀最快的方法。”
南宫仆射的眼睛,瞬间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