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锋要去敦煌的消息,并没有在王府里声张。
第二天一早,他只是跟闻讯赶来的徐骁和徐渭熊,在书房里简单地聊了几句。
“敦煌城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徐骁的脸色很不好看,“我本想派袁左宗带两千轻骑过去,没想到你倒先坐不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小儿子,心里五味杂陈。以前,他总觉得这个儿子不成器,整日只知风花雪月。可现在,他却发现,徐家这盘棋,反倒是这个儿子看得最清楚,下得也最狠。
“父王,杀鸡焉用牛刀。”徐锋给自己倒了杯茶,不紧不慢地说道,“区区一个慕容宝鼎,还用不着动用北凉铁骑。我亲自走一趟,就当是去散散心。”
“胡闹!”徐渭熊在一旁冷着脸斥道,“你以为敦煌城是什么地方?那是北莽伸向我北凉的一把刀!你此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二姐,你这话说的,我可不爱听。”徐锋笑了笑,“到底谁是羊,谁是虎,还说不定呢。”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整个人的气势忽然一变。
那一瞬间,书房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徐骁和徐渭熊只觉得一股无法言喻的压力,扑面而来。他们仿佛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儿子(弟弟),而是一尊俯瞰众生的神只。
这股气势只是一闪而过,徐锋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
“父王,二姐,你们就安心在家里等着。大哥那边,有我给的十二个金人,在广陵江自保无虞。家里的事,你们比我懂。至于外面的麻烦,就交给我吧。”
说完,他便转身,径直走出了书房。
徐骁和徐渭熊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无言。
他们知道,自己劝不住他。或者说,如今的徐锋,已经不需要他们来指手画脚了。他有自己的天地,有自己的棋局。
“由他去吧。”良久,徐骁才叹了口气,“这天下,恐怕真要被他搅个天翻地覆了。”
……
梧桐苑门口,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已经备好了。
青鸟穿着一身利落的青色劲装,坐在车夫的位置上,手里拿着马鞭,神情肃穆。她不问公子要去哪,也不问去做什么。只要公子说走,她便会毫不犹豫地挥动马鞭。
裴南苇和红薯站在马车旁,眼眶都有些红。
“早去早回。”裴南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想说很多注意安全的话,可到了嘴边,却只汇成了这四个字。
她知道,以徐锋的本事,这些叮嘱都是多余的。但她就是忍不住担心。
“公子,奴婢……”红薯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敦煌城是她的根,现在公子为了她的事,要亲身犯险,她心里既是感激,又是愧疚。
“行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徐锋伸手,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等我回来,还要喝你的羊肉羹呢。记住了,下次胡椒多放点。”
红薯含着泪,用力地点了点头。
徐锋笑了笑,正准备上车,却看到南宫仆射,背着她的刀匣,一身白衣,俏生生地站在不远处。
“你不跟我道个别?”徐锋挑了挑眉。
南宫仆射没有说话,只是迈开步子,径直走到了马车旁,然后,一言不发地钻进了车厢里。
徐锋愣了一下,随即失笑。
得,这位是打定主意要跟着了。
也好,路上有个伴,总比一个人对着青鸟那张冰块脸要好。
“都回去吧。”徐锋对裴南苇和红薯摆了摆手,然后也钻进了车厢。
“驾!”
青鸟清喝一声,马鞭在空中甩出一个清脆的响声。马车缓缓启动,驶出了梧桐苑,向着王府大门而去。
裴南苇和红薯站在原地,一直望着马车,直到它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才缓缓收回目光。
“你说……他会没事的,对吧?”裴南苇轻声问道,像是在问红薯,又像是在问自己。
“嗯。”红薯重重地点头,“公子他,无所不能。”
……
马车内,空间不大,布置得却很舒适。
徐锋懒洋洋地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南宫仆射则端坐在另一侧,怀里抱着她的春雷刀,闭着眼睛,似乎在感悟刀意。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车厢里安静得只剩下车轮滚动的声音。
从清源州到敦煌城,路途遥远,即便快马加鞭,也要十天半个月。
徐锋并不急。
他这次去,对外宣称是游历,所以并没有带王府的仪仗,只是一辆普通的马车,一个车夫,一个“女伴”。
他甚至换下了一身锦袍,穿上了一件普通的青衫,头上插着一根木簪,看上去就像一个家道中落的读书人。
而南宫仆射,依旧是一身白衣,但她那惊世的容颜,却用一张普通的人皮面具遮住了,只露出一双清冷的眼睛。背后的刀匣也用布包了起来,看上去就像是背着一个画筒的书童。
青鸟更是换上了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服,脸上也抹了些灰,活脱脱一个乡下丫头的模样。
这一行人,怎么看,都跟北凉王府的三公子,扯不上半点关系。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徐锋忽然开口,打破了车厢里的宁静。
南宫仆射睁开眼睛,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你说的,杀人,是练刀最快的方法。”
“你就这么想杀人?”
“我想变强。”南宫仆射的回答,简单而直接。
“为什么?”
“只有变强,才能站在你身边。”南宫仆射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她的耳朵,却悄悄地红了。
徐锋看着她,忽然笑了。
他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
南宫仆射的身体一僵,本能地想要挣扎,但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让她心安的味道,身体又慢慢地软了下来。
“傻瓜。”徐锋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想站我身边,还需要理由吗?”
南-宫仆射的脸,更红了。她把头埋在徐锋的怀里,不敢看他。
车厢外,青鸟的耳朵动了动,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握着马鞭的手,却不自觉地紧了紧。
马车一路向西。
越往西走,景色便越发荒凉。
官道两旁,绿树渐渐稀少,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黄沙戈壁。
路上,他们也遇到了几波不长眼的马贼。
但还没等他们靠近马车,青鸟手中那杆看似普通的刹那枪,便已经洞穿了他们的喉咙。
对于这些,车厢里的两人,仿佛毫无察觉。
南宫仆射大多数时候,都在练刀。有时候,她会向徐锋请教。
徐锋也不藏私。他虽然主修的不是刀法,但以他圣人境的修为,和【万物洞悉】的能力,指点一个南宫仆射,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从不直接告诉她该怎么做,只是偶尔说一两句看似不相干的话,却总能让南宫仆射茅塞顿开。
“你的刀,太冷了。”
“有情,才能斩断无情。”
“刀是死物,人是活的。不要被人创的刀法,束缚住了。”
南宫仆射将他的每一句话,都牢牢记在心里,反复琢磨。她的刀法,也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飞快进步。
她能感觉到,自己距离那个曾经遥不可及的境界,越来越近了。
而这一切,都是身边这个男人带给她的。
这天傍晚,马车行至一处破败的驿站。
“公子,天黑了,我们今晚就在这歇脚吧。”青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好。”
徐锋应了一声,扶着还有些脸红的南宫仆射,走下了马车。
驿站很破,墙壁上满是裂缝,院子里杂草丛生。一个断了腿的老驿卒,正靠在门口打盹。
看到有人来,老驿卒才懒洋洋地睁开眼:“住店啊?一间房,五十文。草料,另算。”
“给我们开两间上房。”徐锋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扔了过去。
老驿卒看到银子,眼睛顿时一亮,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好嘞!客官里面请!”
就在这时,驿站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很快,七八个骑着高头大马,满脸横肉的汉子,冲了进来。
为首的一个独眼龙,看到南宫仆射,眼睛顿时就直了。
虽然南宫仆射戴着人皮面具,但那身段,那气质,依旧不是寻常女子可比。
“哟,这荒郊野岭的,还有这么水灵的妞?”独眼龙翻身下马,一脸淫笑地朝南宫仆射走了过来。
“小娘子,跟着这穷酸书生有什么好的?不如,跟了哥哥我,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
老驿卒看到这群人,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躲到了柜台后面。
青鸟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刹那枪,眼神冰冷。
徐锋却按住了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动。
他看着那个独眼龙,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我这人,不喜欢麻烦。”他轻声说道,“所以,我给你们三息的时间,滚。”
独眼龙愣了一下,随即和他身后的手下们,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小子,你他妈吓唬谁呢?你知道老子是谁吗?老子是黑风寨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声音便戛然而止。
因为一柄木剑,不知何时,已经抵在了他的喉咙上。
是徐锋头上那根木簪,不知何时到了他手里,变成了一柄三尺长的木剑。
独眼龙的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他能感觉到,喉咙上传来的那股刺骨的寒意。他毫不怀疑,只要对方再往前一寸,自己的脑袋,就要搬家了。
“一。”
徐锋的声音,轻轻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