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蛮山脉西侧据点,连日来人族战旗猎猎,捷报频传,妖族节节败退,已退缩至百里之外。
营地里,号角声中回荡着胜利的余韵,弟子们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眼神如剑,多了几分不可一世的锐气。
然而,主殿内的张炀,却端坐蒲团,静静调息,心中没有丝毫松懈。他深知,这表面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妖族素来狡诈,绝不会甘心这般沉寂,背后必有更大的阴谋。
这几日,红炉一直在静室中闭关。张炀曾以神识暗中探查,感知到她体内的气息如死灰复燃,从微弱到强盛,最终丹田灵力如潮汐般汹涌澎湃,又归于沉稳。
数日后,殿门在沉寂中缓缓开启,一道红衣身影从氤氲的灵光中走出。红炉面容仍旧清冷,但那双美眸中灵光流转,周身气息恢弘内敛,赫然已是结丹后期的修为。她抬眼望向张炀,那眼神中倒映出柔和。
张炀微微点头,心底暗叹:“此女的潜质果然非同凡响。”之所以这般感慨,红炉是他见过修炼速度最快的修士了。在贫瘠的北地修真界,失去了宗门底蕴依靠,还能这般迅速进阶至结丹后期,当真是不可思议。
与此同时,卜幼安却几乎每日都会前来。他虽与张炀同辈一般大,却恪守晚辈之礼,每每见张炀都躬身行礼,言语间也极为谨慎。张炀虽一再示意他不必如此,但见卜幼安坚持,也只得作罢。
真正让张炀感到惊异的,是卜幼安所提的问题。这位昔日故人并不沉溺于自身的修为进境,而是对剑阵之法有着近乎偏执的狂热。他请教的,正是那日张炀随手布下的三十六剑阵。张炀自然不可能将核心奥秘倾囊相授,只是点拨了几处剑意如何无缝衔接、灵力如何精妙调度的窍门。
然而,仅仅过了十余日,卜幼安竟凭一己之悟,硬生生以数口飞剑勉强拼凑出了一座剑阵!
那日,当卜幼安在张炀面前挥手祭出飞剑,十余丈方圆内,剑光如游龙般交织,虽不稳固,却已隐隐有阵势成形。剑阵中锋锐的剑气激荡,纵然只是初具雏形,亦能让同阶修士心神一窒,后背生寒。
张炀端坐主位,看得目不转睛,心头巨震。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如释千钧重负。
“这小子……竟凭自身才情,走出了一条从无到有的路。”
张炀神色复杂,既有对卜幼安才情的欣慰,又有对其惊人天赋的震惊。他比谁都清楚剑阵之法的艰深晦涩,这门剑道大神通,就连许多穷极一生的剑修都无法参透分毫,卜幼安却在短短十余日内,凭借初学之资,硬是勉力成阵。虽然威力尚浅,阵势不稳,但这种从无到有的开创之举,才是真正的可怕之处。
他心中默默对比:自己当年,是凭借那神秘金页的传承才得以入门。而眼前的少年,却是白手起家,凭借一腔悟性和执着,硬是摸索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
张炀忽然意识到,若能给予卜幼安足够的资源和指点,让他不断拓展眼界,吸纳百家之长,日后此子必能自创剑阵,成为真正的剑道宗师。那时,别说纵横北地,只怕在同阶修士中,将再无敌手。
想到此处,张炀眼底闪过一道精光,心中暗道:“天剑宗……有他在,还有红炉。兴许,还有一线重振宗门的希望。”
殿内烛火摇曳,光影在墙壁上轻轻晃动。卜幼安撤去剑阵后,飞剑一一归入鞘中,剑吟之声渐息。他神色恭谨,走到张炀面前,躬身一礼,沉声道:
“还请真君指点。”
张炀静静凝视着他,垂眸沉默,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动,似在思量。殿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红炉与白烈对视一眼,都觉察到张炀神情不同以往的平和,而是多了几分郑重。
良久,张炀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抬眸直视卜幼安,目光深邃而沉重,开口道:
“卜道友,张某也不瞒你,有一件事,需要与你协商。”
卜幼安闻言,心中一紧,眉头微蹙,却仍旧恭敬地说道:
“真君请讲。”
张炀轻咳一声,整了整衣袖,语调中带着一丝笃定:“以你的才情天赋,能在剑道上走到这一步,已是千载难出的奇才。数十年前,我曾见过一位同样惊才绝艳的剑修,但若与卜道友相比,却要逊色几分。”
此言一出,殿内寂然无声。
卜幼安神色微变,眼中闪过一抹受宠若惊与迟疑。他张了张口,终究还是谦逊开口:“真君不必如此抬举。我不过勉强成阵,与您那日三十六剑凭空布阵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至于未来……修行之途,危机重重,谁又能断言?”
张炀朗声一笑,伸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极为认真:“卜道友,不必妄自菲薄。今日之成就,不过是起点。张某可以将自己在剑阵布置上的部分心得悉数传你,另外,还有一份完整的四阶阵法传承,也一并交给你。有了这些助力,你在完善剑阵的道路上,会走得更快,更远。”
话音落下,卜幼安身子一震,双眸瞳孔骤然紧缩,死死盯着张炀,呼吸都有些急促。
“这……如此厚赐……”他声音有些发颤,随即压低声音,慎重问道,“不知真君欲求何事?”
张炀神色平和,唇角微微上扬,语调缓慢却字字如铁:“日后,我必率长青宗弟子,重返苍国,收复失地。到那时,还请卜道友,全力出手相助。”
这句话,如重石落入静湖,激不起一丝涟漪,却直击人心。
卜幼安微微一怔,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就这?真君先前不是已经与我师叔商议过此事了吗?”
张炀摆了摆手,神情郑重,声音低沉:“那是宗门与宗门的约定。今日我与你所言,却是私人之事。我张炀要的,是卜道友全力以赴,而非敷衍应付。”
卜幼安深吸一口气,眼中光芒闪动,良久后,他斩钉截铁地开口:“其实无需真君如此厚赐。只要我能踏入元婴之境,拥有足够实力,自会重返苍国,收复宗门失地。此事,本就是我心中夙愿!”
张炀闻言,凝视着眼前这年轻剑修,目光中多了几分赞许,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两块玉简,递入卜幼安手中。
“这两块玉简,不可外传。你看过之后,务必毁去。”
烛火摇曳,照亮了两人交接玉简的瞬间。卜幼安双手接过,郑重地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坚毅与期待的光芒。
如此月余时间过去,横蛮山脉西侧依旧波澜不惊,那场血战仿佛过眼云烟。然而,在横蛮山脉的其他方向,却是刀兵不息,烽烟四起。妖族死守要地,人族步步紧逼,攻伐之势愈演愈烈。
直至今日,一道惊动整个南疆修仙界的消息,骤然传来——
妖族,竟然全线主动撤离了横蛮山脉!
消息传入人族联军主营,顿时引起轩然大波。十位大真君齐聚大殿,商议对策。殿内灯火摇曳,檀香缭绕,却压不住满殿如山般的凝重气息,犹如乌云压城,风暴欲来。
殿中一片沉默,唯有众人的呼吸声与衣袂摩挲声。倏然,一声震耳欲聋的“砰”响,玉案被重重一拍,巨响在大殿中回荡。
开口的是一位虬须如戟、面容粗犷的大真君。他双目精光炯炯,声若洪钟:“妖族主动撤退,必是已支撑不住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眼下正是乘胜追击之时!只要我们全力压上,或能趁势将妖族彻底逐出曲阳国境!”
他言罢,目光如刀,在场中一扫,带着几分凌厉的挑衅意味。
然而,他话音未落,对面一位身着青衫、眉宇儒雅的大真君已是摇头,声音清润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沉稳:“厖道友,你此言未免过于激进。妖族素来狡诈,岂会平白撤军?此举极可能是诱敌深入之计。若我等仓促深入,极有可能陷入包围。到时,别说扩大战果,只怕我人族精锐反会全军覆没。”
他的语调不高,却字字如锤落心,瞬间引得数位真君频频颔首。
另一侧,一位面色冷峻的寒江真君开口,声音低沉如寒铁摩擦,透着森冷:“浩然道友所言有理。那几位妖王皆是老谋深算之辈,最擅阴谋诡计。横蛮山脉纵横万里,地势险恶,妖族熟悉地形。若真设下埋伏,我等贸然深入,必难有胜算。”
话音落下,殿内的气氛愈发紧绷。粗犷的厖真君闻言,面色铁青,怒声喝道:“畏首畏尾,岂成大事!我人族被妖族压制多年,如今好不容易见他们退缩,若不乘胜追击,岂不是自毁士气?今日若退,日后谁还愿意为联军拼命?!”
殿内空气骤然凝固,火药味愈发浓烈,几位真君已然神色冷厉,灵压暗中浮动,仿佛下一刻便要爆发激烈的争执。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主位两侧——
一位是身着素白宫裙,眉目清丽却神色端肃的妙莺大真君,无极道宗的实权长老;
一位是背脊如山,气息沉稳厚重的云霄大真君,化丹宗掌教。
二人不语,却如定海神针,让殿内所有修士的心神都有了依托。大殿的气氛压抑得近乎凝固,仿佛连空气都在等待他们的裁决。
妙莺大真君纤指轻轻叩击座椅扶手,眼神如寒星掠过全场,缓缓开口:“厖道友所言虽有几分道理,但浩然道友的忧虑亦非虚言。妖族退得太快,反倒显得蹊跷……若贸然深入,恐有不稳。”
她语气不疾不徐,却似在石壁上落下一颗铁钉,让许多人心头微微一震。
云霄大真君则沉吟良久,才抬起眼眸,声音低沉而威严:“眼下正是我人族气势最盛之时,若全然按兵不动,确实会打击军心。但若全军压上,风险也极大。”
他话锋一转,手掌一拍玉案,声音如洪钟大吕,震彻殿堂:“依本座之见——我等可分兵两路。一部分修士押后,稳守既有疆域;另一部分,则由我等真君亲自率领,追踪妖族去向!若是妖族设下陷阱,我等亦能立刻应对;若真是撤退,那便趁势,将妖族逐出北境!”
此言一出,大殿内顿时嗡然震动,众人纷纷低声议论。几位真君目光闪烁,心神都被这一提议触动。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息,并未散去,反而像暗流般翻涌。
半晌之后,十位大真君的想法终于达成了一致,殿中压抑的气息随之舒缓。既然已有定策,众人便不再多言。按照云霄掌教所言,十位大真君各自点齐随从真君,二十余位修为不凡的真君一同列入此行。
张炀此时也接到妙莺大真君的调令,被调入主营,随同主力出征。
翌日清晨,主营帐前,晨雾尚未散尽,天穹间残月与朝阳交错,氤氲光霞映照下,三十五道强横的真君气息齐聚一堂。每一人气机内敛,神色肃然,站在一起却似一片汪洋般浩瀚,仿佛随时便可倾覆天地。
云霄大真君立于最前,长衣鼓荡,神色威然。身侧的妙莺大真君身姿娉婷,但目光冷厉,气势丝毫不逊,二人一同迈出,领着众位真君径直越过横蛮山脉,直扑妖族大军。
疾行之时,虚空中灵光绽放,遁光纵横如流星瀑雨。所过之处,山岭震颤,林木低伏,万兽匍匐,莫敢靠近。张炀御剑随行,身处阵列之中,只觉耳畔风声呼啸,天地仿佛都在为这股威势让道。
然而,众人急行一日,原本预料中铺天盖地的妖族大军,却半点踪迹未见。
山岭依旧绵延,河谷静寂,唯有风声卷动草木,荒鸦哀鸣,显得过于空旷。那种诡异的宁静,如同深渊中的寂寥,让人心底不安。
“奇怪……依照探报,妖族大军应当早已压至此地,怎会空无一人?”一位真君忍不住低声开口,眉头紧锁。
妙莺大真君凤目一抬,凝望远方,神情冷峻:“莫非……探报有误?”
“不可能。”云霄大真君语气沉稳,却掩不住眉心的一丝阴郁,“探报乃数位长老以秘法查探,断无虚妄。”
张炀亦随之沉吟,他扫视四周,神识如潮水般扩散,却只捕捉到天地灵气流转的细微变化,未见半点妖族气机。心头却隐隐浮起一丝不妙的预感——这份过于彻底的寂静,本身便是最大的异常。
有几位随行的真君暗暗交换目光,神色中同样浮现疑虑与压抑。他们不是怕战,而是怕这一切背后潜藏着妖族的算计。
天空渐沉,晚霞洒落在山脊间,金红与血色交织,将这片空旷之地渲染得更为森然。三十五位真君悬空而立,却如坠迷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