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杜预领着张炀与卜幼安一路穿过长青殿,沿着一条寂静的长廊前行。廊外秋风徐徐,吹拂过廊柱间悬挂的灵符,轻轻作响。很快,三人便抵达一处偏殿,殿门紧闭,隐隐有药香自门缝中溢出,沁人心脾。
卜幼安蹙着眉,低声问道:“杜师兄,那小家伙……一直住在炼丹室里?”
杜预脚步一顿,回首苦笑,眼中带着几分无奈:“是啊,自从你们将他带来那日起,他便赖在此处,怎么都不肯搬走。我曾安排他住到别院,哪知这小家伙死活不肯,哭闹不休,最后索性又自己跑回来。无奈之下,我只能随他去了。”
说到这里,杜预摇了摇头,语气却渐渐柔和:“不过,这小家伙倒也乖巧得很,不吵不闹。每日只是静静地坐在炼丹炉旁,看我起炉、凝丹,眼睛眨也不眨。困倦了,也就席地而卧,随处便能睡去。起初我看他太小,还特意准备了被褥,结果他连碰都不碰,只是缩在炉边,蜷成一团就能睡得极沉。哎,等会儿你们见了就知道了。”
说罢,他快步走到殿门前,抬手推开厚重的青铜门。伴随着“吱呀”声响,浓烈的药香顿时扑面而来,热浪夹杂着灵气翻涌而出,仿佛整座炼丹殿都被蒸腾的药气笼罩。
张炀与卜幼安对视一眼,神色皆有几分好奇,随后跟随杜预步入殿内。
只见偏殿之中,一座丈许高的青铜炼丹炉正静静立在中央,炉壁上铭刻的灵纹微微闪烁,残余的丹火气息仍在散溢。炉旁,一名瘦小的孩童正蜷缩着身子熟睡,怀里还抱着一块黑黝黝的炉石,呼吸绵长均匀,仿佛沉入极深的梦境。
张炀眼神一凝,快步走了过去。孩童脸庞清秀稚嫩,呼吸间竟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即便三人已然靠近,他仍旧一动不动,睡得极为沉重。
直到杜预轻咳一声,那声音宛如惊雷炸入静室。孩童猛地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动作极为利落,几乎不像一个寻常的凡俗孩子。他揉了揉眼睛,随即又机灵地站直了身子。
杜预见状,只得摇头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一枚晶莹剔透的凝气丹,递到孩童手中。小家伙毫不迟疑,张口便吞下,动作流畅而自然,仿佛已习惯成性。
就在这时,他才注意到张炀与卜幼安二人,眼眸瞬间亮了起来,稚嫩的脸庞上绽开笑容,那笑容纯净无邪,带着孩童独有的灵动。
卜幼安望着这一幕,心中不由暗叹,眉宇间隐隐浮现复杂之色。张炀却是眯起眼,缓步走上前,俯下身来,眼神温和中透着几分探究,低声笑道:“小家伙,来,把手伸出来。”
孩童乖顺得令人心生怜惜,毫不犹豫地伸出一只细瘦的小手。张炀抬手接住,手心托住他手臂,指尖灵光一闪,灵力缓缓渗入孩童体内,开始仔细探查其经脉与气机。
四周的空气,在这一刻仿佛都静了下来,只余丹炉内残余的药火声,轻轻跳动。
片刻之后,张炀探查完毕,眉头缓缓拧起,眼神深处闪过一抹异色。那小家伙却仍旧懵懂无知,眨巴着眼睛望着他,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一旁的卜幼安看得心中愈发不安,忍不住上前半步,眼神急切。杜预则是最直接的,皱眉开口问道:“师弟,如何?”
张炀沉吟片刻,这才缓缓松开小家伙的手,面上神色恢复如常,淡声说道:“这小家伙体质有些古怪,应该是某种特殊体质吧。并无大碍。”
他话音轻描淡写,似乎只是随意的结论。但实际上,他心底知晓这应该是人妖混血之后产生的某些异变。寻常孩童不说吞吃丹药,就是如此早熟也不可能。之所以隐瞒,并非不信任杜预,而是明白其中牵扯太大,贸然说出只会引来无谓的猜测,甚至灾祸。
话落,他不动声色地与卜幼安对视一眼。后者眼神微微一凛,随即了然,轻咳一声,接过话头:“杜道友,这些时日,不如将这小家伙交给我照看吧。我正好会留在贵宗,有时间分心照拂。”
杜预思索片刻,权衡利弊后,点头道:“也好,接下来我正要炼制大批丹药,正好分不开身。”
于是,他亲自带着卜幼安与张炀前往一处僻静的洞府,将其暂时安顿下来。小家伙一路上并未像先前那般抗拒,反而乖顺地跟随而来,显然对卜幼安与张炀心生亲近。
洞府内,灵泉潺潺,光线温润。安顿好之后,张炀示意小家伙走到跟前,目光柔和,却带着几分探究。
“来,”他低声开口,“小家伙,你可知你娘亲的姓名?”
小家伙歪了歪脑袋,伸手挠了挠乱糟糟的发丝,神色有些困惑:“我娘亲没说过名字……”
话音一转,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奶声奶气地说道:“不过,我娘亲留给了我一样东西!”
说着,他“唰”的一下掀起衣襟,露出白嫩的肚皮。张炀与卜幼安皆是一愣,还未来得及出声,小家伙却忽然深吸一口气,肚腹鼓胀。顷刻之间,他腹部肌肤之上竟浮现出一片片密密麻麻的赤色鳞片,鳞光隐隐流转,带着妖异而古老的气息。
卜幼安猛地瞪大了眼睛,心神骇然,几乎脱口惊呼。若非张炀神色依旧沉稳,他怕是当场便要失态。
只见小家伙双手灵巧地在鳞片之间摸索片刻,随后轻轻一掀,从鳞片下方,硬是取出一块手指长短的金色条形物体。那东西闪烁着微光,仿佛蕴含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气机。
张炀瞳孔微缩,眼神骤然一沉,心底更是掀起滔天波澜。卜幼安则全然不知所措,甚至连呼吸都为之一滞。
小家伙却一副天真模样,毫无顾忌地将那物递到张炀手里,奶声奶气地说道:“这是我娘交给我的,说是让我一定要保管好,不能告诉别人。”
张炀接过那金色条形物,掌心微微一沉。他愣了一瞬,抬眸凝视小家伙,沉声问道:“那你……为何愿意将这东西交给我们呢?”
小家伙咕噜噜转动着一双大眼睛,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眼神澄澈而单纯:“因为……我能感觉出来,两位大哥哥,对我没有恶意。”
这一刻,张炀与卜幼安对视,心中同时一震。
张炀“哦”了一声,心底却微微震动,暗自喃喃:“这小家伙竟然还有如此天赋,当真神异。”
他低头看向掌心那块金色物体。此物入手不重,似乎轻若无物,但握在手中时却能感到一种奇异的温润触感。指尖摩挲之处,既像是玉石的细腻,又有金属的冷硬,更隐隐带着木材的温和气息,仿佛天地五材融于一体,无法用常理去判断。
张炀神色郑重,仔细打量良久。忽地,他眼神一凝,只见那条形物体的正面,竟隐隐铭刻着几道古老符纹。符纹若隐若现,似乎随着呼吸微微流转光华。等他凝神细看,才惊讶地发现,那些符文并非繁复的阵纹,而是阴符文刻录的四个小字——
玄牝之门。
张炀眉头一挑,心中惊疑不定:“玄牝之门?这是什么意思?”
此四字透着古奥与神秘,他绞尽脑汁也未能联想到任何典籍中的记载。细细再看,那字迹虽有岁月的斑驳,却隐隐透出一种难言的意味,仿佛只是凝视,便能令心神生出某种奇异波动。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疑惑,再三端详,却再无新发现。只得轻轻摇头,将那物递回小家伙手中。
“此物来历非凡,但我也一时看不透。”张炀语气温和,目光落在小家伙清澈的眼睛上,“这上面刻了四个字,叫做‘玄牝之门’。想来,你的母亲,或许与此四字有些渊源。”
听到“母亲”二字,小家伙的神色忽然暗淡下来,眼神中闪过一抹孤寂与迷茫,双手紧紧攥着那金色物体,仿佛生怕它会凭空消失。
张炀心头微微一软,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掌心透出几分温意,柔声道:“既然你随我们而来,总不能一直没个称呼。今日,就由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小家伙抬起头来,眼睛里闪过一丝期待。
张炀微微一笑,语气郑重:“正好,我的道号为玄青子。而你手中之物,刻着‘玄牝之门’四字。不若以‘玄’字为首,赐你名为——玄阳子。阳者,炽烈、蓬勃、希望也。愿你自此生机旺盛,心无阴霾。”
小家伙先是一愣,随后脸上绽开笑容,明媚如初升的阳光,仿佛连周遭的气息都随之明快了几分。他咧开嘴,露出洁白的小牙,奶声奶气地喊道:“我叫玄阳子!”
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悦,让卜幼安心头一暖,忍不住微微一笑。
张炀收回手,目光中带着几分深意,随后转头叮嘱卜幼安:“此子非同寻常,你这段时间多留意一些。若是有何异象,随时来告知我。”
卜幼安郑重点头,神色间多了几分郑重与责任感。
张炀见状,也不再多言。他衣袖一拂,转身离去,回返洞府途中,他神色若有所思,终究化为一声轻叹,随风消散。
张炀回到洞府,第一时间便环视四周。沐沅所在的修炼室依旧沉寂,门口的禁制波光粼粼,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干扰。显然,她仍在闭关当中。张炀目光微动,又看向不远处的洞府,子言与珑儿的洞府同样禁制森然,灵光流转不息,连一点缝隙都未曾显露。张炀心中暗暗点头,心想两人此番闭关应当已到关键时刻。
“他们都未出关,看来还需要些时日。”张炀轻声自语,眼底掠过一丝期待。
他翻手取出数枚玉符,依次以神识烙下讯息,其中告知众人若是出关就不要再闭关了,之后长青宗准备迁宗。随后抬手一挥,几枚玉符带着淡淡灵光破空而去。
做完这一切,张炀才缓缓吐了口气,转身走入自己的洞府深处。石门缓缓合拢,四周灵阵亮起,光辉如水,隔绝了外界一切窥探。
修炼室内,石壁光洁,灵气氤氲。张炀盘膝而坐,心神逐渐沉静下来。曲阳国一行,虽惊险万分,但所得也远超预期。其中天青琉璃液更是获取到了足足三份。
“是时候炼制星藤之髓了。”张炀低声喃喃,目光坚定。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之前在长青殿之中与沐家老祖的传音对话,自己当时信心十足地承诺,有办法助对方恢复巅峰。而如今,他要履行这一承诺。星藤之髓,正是他所倚仗的底牌。
此物被称为“天地造化灵髓”之一,传说乃是天地造化所成,非凡俗所能得见。一旦炼成,不仅可平添五百载寿元,且与其他延寿灵物不冲突。更能逆转衰老,打破修士暮年躯体枯败的桎梏,让修士再度焕发生机,重回巅峰之势。此等逆天灵效,世间几乎没有第二种灵物能够与之比肩。
想到这里,张炀深吸一口气,缓缓收敛杂念,静静闭目,调息数个时辰,直到心神澄净如镜,意念沉稳如磐,才缓缓睁开眼来。
他翻手一招,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古朴玉简,正是当年云剑君所赠,内载炼制星藤之髓之法。此玉简表面符文古拙,灵光若隐若现,透着岁月沉淀的厚重气息。张炀双手捧着,神识缓缓探入其中,顿时无数符文化作流光倾泻而下,化作繁复至极的炼制之法,烙印在他的识海之中。
就这样,他一坐便是半月。
半月时间里,他屏气凝神,不眠不休,每一道炼制细节都细细揣摩,每一处火候都反复推演。
终于,当他从入定中睁开眼来,双目清明如水,面带喜色。
张炀缓缓将玉简收入袖中,随即起身,进入洞天之中,先去净身沐浴,换上一身素白长袍,气息沉静如渊。
待一切准备妥当,他来到洞天大殿之中,抬手一挥,面前的石桌骤然灵光闪烁,阵纹浮现。随着空间波动,六种灵物一一呈现出来。
只见桌案之上,灵辉缭绕:
——藤魄之精,宛若晶莹琥珀,内部隐隐有蔓藤纹络游走,散发着旺盛生机。
——万年灵乳,白如凝脂,清香弥漫,仿佛天地灵华凝聚的甘露。
——星光之水,瓶中点点光辉闪烁,如同夜空星辰,清澈无瑕。
——煌金灵髓,金光炫目,沉甸如液态黄金,散发着厚重而霸道的灵韵。
——回阳水,色泽浅绿,灵气温润,宛若初春生机,令人神魂舒畅。
——天青琉璃液,液体碧蓝澄澈,光华流转之间,似乎有无尽奥妙蕴藏其中。
六样珍稀灵物并列,灵光交织,整个大殿都被染上一层梦幻般的光辉。
张炀负手而立,凝视良久。
“是时候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