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四川路的风里,还裹着几分寒意……
驼龙与赵敏并肩立在街对面,胸前的记者证被风掀起一角,“啪嗒”作响。
两人目光越过川流不息的黄包车与行人,落在斜前方那栋建筑上——椭圆的主体像块沉滞的巨石,粗壮的门柱毫无修饰地戳在门前,
粗粝的线条自上而下,连窗沿都带着冷硬的棱角,整栋楼透着一股不加掩饰的蠢重,像头蛰伏的野兽。
身旁的洋房却截然不同,
雕花的阳台、柔和的拱窗,连墙面的砖石都透着精致的肌理,风掠过梧桐叶,都似能拂开几分温润。
可再回头看,
那日本海军陆战队的驻扎地,冷硬的轮廓在天光下愈发扎眼,
与周遭的温柔景致格格不入,反倒衬得那蠢重里,又多了几分,让人心里发紧的压迫感。
这时候,
星辰主编带着一名小八嘎,来到二人身边,介绍道:“小张,小赵,这位是木村军曹。今天由他带领我们去参观他们的装甲车。”
二人看着一脸色咪咪的小八嘎,心底的怒火瞬间就涌了上来。
当视线落在,停在这栋建筑操场里的那排,小日子的八七式装甲汽车上时,
驼龙更是按捺不住——她此刻满脑子都是用12.7毫米反器材狙击步枪,把这些装甲汽车挨个打穿、逐个摧毁的冲动。
这时,小八嘎不断朝赵敏身边靠近,一只不安分的手竟试图拉住她的手腕,想要强行带她去操作那挺7.7毫米的重机枪……
赵敏一阵鬼火绿……一声吼了起来:“王八蛋,把你的臭手拿开……”
她猛地一挣,甩开了对方的手,眼神如刀锋般凌厉。
那小八嘎猝不及防,被推得一个踉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被猥琐的笑意取代。“女人……我教你玩枪……有意思……”他操着生硬的中文,又要上前。
赵敏迅速后退一步,
右手已摸向小腿上的匕首。
她眼角余光,还扫过那挺装甲汽车上的7.7毫米重机枪,冰冷的金属光泽在昏暗光线下透着杀意。
她心中冷笑——这蠢货恐怕还不知道,老娘可摸惯了枪的人,比这个小八嘎更熟悉,如何让这堆铁家伙咆哮起来。
“你再敢上前一步,”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冰珠砸地,“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有意思。”
正在和驼龙用相机,给装甲车拍照片的星辰主编,闻声连忙赶来,急切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小八嘎却抢先一步,板着脸对星辰主编冷声道:“你们今天的参观到此为止,请立刻离开!”
星辰主编还想争辩,那小八嘎却丝毫不给情面,毫不退让。
他只得忍下这口气,回头喊了一声:“小赵,小张……收拾东西,我们走!”
不料小八嘎猛地抬手一拦,冷声道:“这些都是皇军的军事机密,一件摄影器材也不准带走。”
“我可是得到你们大佐亲自批准的!”星辰主编强压怒火,据理力争。
这个小八嘎,根本不理会他的争辩,一把将他推开。
而驼龙却仿佛全然未觉,仍旧不慌不忙、一丝不苟地将相机收入箱中,仔细装好。
小八嘎见自己方才的话,被当作了耳旁风,顿时火冒三丈——这个身高仅一米五的日军士兵,竟猛地冲上前去,挥拳便要给驼龙一点“教训”。
只见驼龙身形微侧,
让过来势,右脚顺势一个勾踢,精准地绊在小八嘎的脚踝上。
那小八嘎收势不及,“嘭”地一声闷响,整个人重重地扑倒在地,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
驼龙不紧不慢地一脚踏在他背上,稍一用力,那小八嘎便痛得连声哀嚎:“饶命…饶命啊!”
装甲车上的赵敏“哗啦”一声推弹上膛,笑着喊道:“姐,我真想搂他一梭子!”
星辰主编见状急得连连摆手,压低声音劝道:“哎呦,我的两位姑奶奶……快别闹了!见好就收,咱们赶紧撤!”
……
那一刻,
一双阴冷的眼睛,正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死死盯住院子里发生的一切。
当看到那个日军军曹终于跪倒在地,用颤抖的声音求饶时,那双眼睛骤然收缩,瞳孔在阴影中缩成两道危险的竖线。
“八嘎!”
一声压抑的怒吼在房间里炸开,指节因用力攥紧而发出咯咯声响。
他眼睁睁看着,
那两个支那女子昂首挺胸,迈着从容不迫的步子,走出海军陆战队大门,一缕阳光照在她们挺直的脊背上。
这一切,仿佛是对他最大的嘲讽……
怒火在胸腔里翻腾,
他猛地转身,阴影中的他露出阴森森的獠牙。
“立刻联系黑龙会,”
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把那两个支那女人抓回来,送去慰安所——我要让她们为今天的傲慢付出代价。”
……
当三人回到外滩的办公室,
一辆黄包车,也缓缓停在上海外滩的街角,车夫络腮胡摘下汗巾擦了把脸,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炎黄通讯社的门口。
熙攘的人流在社前穿梭,卖报童的吆喝、电车铃声和皮鞋踏过路面的声响混杂在一起,织成一道天然的掩护网。
突然,他扶车把的手微微一顿。
在通讯社右侧的咖啡馆檐下,多了一双眼睛。
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男人倚在窗边,手里拿着报纸,视线却一次次扫向通讯社的大门——太快太规律,不像寻常读者。
络腮胡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笑,又像是绷紧的弦。
他没有转头,
只是抬手看似随意地整了整帽子。不远处,另一名黄包车夫会意,慢悠悠拉起车向前踱去,仿佛招揽客人,实则已然锁定了那个灰衫目标。
鱼,终于游近了。
黄包车缓缓起步,融入了外滩的车流之中。
络腮胡车夫压低帽檐,眼角余光牢牢锁住那个灰衫身影。
对方似乎并未察觉,依旧保持着固定的节奏观察着通讯社,偶尔低头瞥一眼怀表,像是在等待某个特定的时刻。
不远处,
另一名“车夫”已经拉着空车慢悠悠地缀在了灰衫人的侧后方,形成一个无声的夹角。
报童的吆喝声忽然高昂起来,灰衫人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就在这一瞬间,络腮胡看清了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警惕与计算。
空气中仿佛有一根弦慢慢绷紧。电车叮当驶过,带起一阵微风,吹动了灰衫人手中的报纸一角。
见驼龙与赵敏从炎黄通讯社出来……
他忽然合上报纸,转身准备融入人群——就在这一刻,络腮胡的手指在车杠上轻轻叩击了两下。
仿佛接到了无声的指令,侧后方的黄包车夫突然“不小心”将车杠一歪,轻轻碰擦到了灰衫人的胳膊。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先生!”车夫连忙点头哈腰,挡住了对方的去路。
灰衫人眉头一皱,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右手迅速摸向腰间。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络腮胡的眼睛。
鱼钩已刺入唇边,现在要做的,是稳稳地收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