滁州卫指挥萧明抱着上坟的心态,把五个千户叫到府衙大堂商量如何行军。
烛火在风里晃得厉害,映着满室愁容,连桌案上的茶水都凉透了,没人有心思碰。
他铺开一张皱巴巴的地图,指尖在“滁州”到“庐州府”的路线上反复划过:
“咱们……得想条生路。”
五个千户齐刷刷低着头,靴尖蹭着地面,没人说话;
有军事常识的都知道,这一去基本是把脖子往燕山军的刀上送。
千户赵虎年纪最大,鬓角都白了,他抬起头,苦笑着摇头:
“大人,您说的留一半断后、一半突围,都是纸上谈兵啊!
咱们的兵本来就被燕山军吓坏了,真要分兵;
断后的部队要么是直接投降,说不定出城前就先内讧打起来!”
其他千户也跟着附和,话里满是绝望:
“是啊大人,咱们的兵平时连训练都凑不齐;
有的连刀都没握热过,哪有断后的胆子?”
萧明也知道这是自欺欺人,可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
“难道就这么去白白送死?”
庐州府在滁州西南,燕山军的大营却在滁州正南,中间还隔着三条河。
若想绕开燕军往北走,得绕过皇甫山,步兵行军时间至少翻倍;
可传旨太监早就堵死了这条路:“必须按圣旨路线往西南走!失期法皆斩!”
至于路上可能被燕山军截杀?
太监说得轻描淡写:
“那正好,只要你们心怀陛下、感念皇恩;
个个都是勇士还打不退一群犯上作乱逆贼?”
萧明忍不住想反驳;
滁州卫的兵大多没见过血,怎么跟燕山军打?
可话到嘴边,看着太监身后东厂番子腰间的刀,又咽了回去。
时间固定,行军路线固定,他这个卫指挥使,实则连半分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最后,五个千户只能围着桌子抽签——纸条揉成小团,放在破碗里;
谁抽到“后”字,就带着部队断后。
赵虎手抖着抽了一张,展开一看,“后”字赫然在目;
他脸色瞬间惨白,却只能咬着牙点头:“谁好运……劳烦替我照顾下家里。”
签刚抽完,传旨太监又闯了进来,鼻子里哼了一声,劈头就问:
“你们滁州卫的兵怎么才三千人?
圣旨上写的是六千!你敢瞒报兵力?”
萧明愣了,赶紧解释:“公公,府里就这么多兵,这还是把伙夫文书都算上了……”
“少跟杂家找借口!”
太监眼睛一瞪,指着城外,“城里的男丁,不管老幼,抓来凑数!
别管能不能打,数量够了才行!陛下要的是声势,格局打开,你懂不懂?”
萧明没办法,只能让人又在滁州城里挨家挨户抓壮丁。
一时间,城里哭喊声一片。
上至六十岁的老叟,被士兵拖着胳膊往前拽;
下至八岁的孩童,吓得哇哇哭,被士兵揪着衣领塞进队伍;
还有的青壮想反抗,就被刀鞘抽在背上,疼得直打滚。
萧明站在看着眼前的惨状,也有些不忍;
这些人跟着去,不过是多些送死的,可他连阻止的权力都没有。
滁州卫不满员额是惯例,朝廷只发一半钱粮,士兵们平时只能靠做工当佃农糊口;
卫所田产早就被侵占了,实际上连一亩田都没有,根本养不起足够的兵。
如今抓来的壮丁,连武器都没有,还被捆着双手成一列防止逃跑。
第二天清晨,晨雾未尽。
滁州城的城门缓缓打开,吱呀声在雾里显得格外刺耳。
六千“大军”歪歪扭扭地出城;
前面是滁州卫所兵,脚步虚浮;
后面是被捆着双手的壮丁,一个个低着头,像一群待宰的羔羊,朝着西南方向挪动。
萧明骑马走在最前面,看着毫无生气的队伍只能哀叹一声:老天保佑。
而滁州军出乌龟壳这个消息,一个时辰后就快马传到了全椒县的燕山军大营。
吕小步正坐在营帐里吃早餐,面前的金盘子是从寺庙搜来的;
上面雕着缠枝莲纹,映着烤得喷香的野猪排,油光锃亮。
他手里握着银刀子,一刀切下去,油脂顺着刀尖往下滴,吃得满嘴流油。
这些金器银器虽然最后要充公,但他先拿来用用,也能让他享受享受;
他倒要看看,金盘子装的猪排,是不是比陶瓷盘子更香。
尝了两口,吕小步撇撇嘴;
味道其实差不多,就是打仗期间不能喝酒,少了点滋味。
旁边的勤务兵小顺子,是之前周王府反正的小太监,最会察言观色,见状赶紧端来一碗糖水:
“将军,这是用核桃、杏仁榨汁,加了红糖熬了半个时辰的;
您尝尝解解馋,比喝酒还润口。”
吕小步刚端起碗,还没碰到嘴唇,帐外突然传来哨骑急促的声音:
“报!将军!滁州军出城了,方向是西南,看规模有五六千人!”
吕小步动作一顿,放下银刀,嘴角的油光还没擦干净。
小顺子眼疾手快,赶紧从箱子里掏出地图,在茶几上铺开;
又递上一方松江棉布做的湿热毛巾;
这毛巾是他特意用温水浸过的,不冷不热,擦脸擦手正舒服。
吕小步擦完手,俯身盯着地图,手指在“滁州府西南”的位置点了点;
眉头皱了起来:“往西南?那不是庐州府的方向吗?”
他实在想不通——庐州府之前被冉悼拿下过,城门被烧得只剩黑架子,粮仓被搬空后又放了把火;
城墙还被离开前的燕山军刨开了好几个丈宽的缺口,连城里的水井都投了毒;
根本就是座废城,毫无军事价值,短期内没法重新成为坚城据点。
“放着滁州府的坚城不守,跑去一座废城干嘛?”
吕小步嘀咕着,顺手拿起一块野猪排,塞进嘴里嚼着。
这时,副将高镇岳和千户灰隼听闻消息,也匆匆赶来帐中听令。
高镇岳刚进帐就兴奋地搓着手:“将军!滁州军这是主动送上门来啊!
咱们赶紧去半路上截杀他们?保证让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吕小步直起身,摆了摆手,语气里满是轻蔑:
“用不着兴师动众。
高镇岳,你带一千骑兵就行,衔尾追杀,步兵出了城一路该咋收拾你知道。”
在他看来,滁州卫几千没士气、没战力的部队,根本不值得他亲自出马:
“给你个机会,好好表现,别让我失望。”
高镇岳眼睛一亮,赶紧单膝跪地:“末将定不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