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滁州军拖着疲惫的步伐,终于挪到了石沛村外。
天早黑透了,墨色的云把星星遮得严严实实;
只有偶尔漏出的几点微光,勉强照亮脚下的土路。
萧明勒住马,走了一天,居然没到四十里。
全是因为这些壮丁,老的走不动,小的哭不停,严重拖慢了行军速度。
“大人,要不要现在扎营?”
千户赵虎凑过来,声音里满是疲惫,“士兵们快撑不住了,壮丁里还有人晕过去了。”
萧明抬头看了看天:“扎营!让士兵们去村里找地方,壮丁就在村外野地待着!”
石沛村不大,村民早见着大军来了,能动弹的早跑光了,只留下空荡荡的土房。
滁州军军官们带着士兵,强行征用了村里的房子;
唯一好一点的砖房被传旨太监占了,剩下的土房挤挤挨挨,勉强塞下一千多人。
剩下的两千多士兵和三千壮丁,只能在村外的野地和村子路上里待着;
帐篷不够,大多数人只能裹着破烂的衣服,在初春的寒风里缩成一团,牙齿冻得咯咯响。
萧明走到传旨太监住的砖房外,犹豫了半天,还是硬着头皮敲门:
“公公,末将萧明有事禀报。”
门“吱呀”一声开了,太监穿着暖和的棉袄,手里还端着热茶,斜睨着他:
“什么事?要是想找借口偷懒,就趁早滚,别耽误杂家休息。”
“末将不敢。”
萧明低着头,声音带着恳求,“那些壮丁实在拖慢行军速度;
老的走不动,小的哭闹不止,再带着他们;
就算不眠不休赶路,也肯定没法按时到庐州府。
不如……不如把他们就地遣散?”
“遣散?”
太监冷笑一声,“陛下让你带六千大军,你敢遣散一半?萧指挥,你是想抗旨谋反吗?”
萧明赶紧摇头:“臣不敢!可……”
“没有可是!”
太监打断他,语气尖锐,“走得慢就多走点,明天行军距离必须翻倍!
陛下的命令就是天,做不到就是你这个指挥不努力!
别找任何借口,不然,你全家的脑袋,都保不住!”
门“砰”地一声关上,把萧明挡在了外面。
他站在寒风里,心里一片冰凉;
多说无益,这太监眼里,只有圣旨,没有现实困难。
离开后萧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绝望,对着身边的亲兵喊:
“传我命令!派两倍警戒哨!
分四组,每组五十人,沿着村子四周巡逻,一刻都不能停!
发现任何动静,立刻禀报!”
他知道,燕山军肯定在后面追,快则今夜,慢则明天清晨,必到无疑。
现在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刚安排好警戒没多久,就有士兵来报:“大人!有壮丁逃跑,被巡营的抓住了!”
萧明跟着他跑过去,只见村口的老槐树下,十几个壮丁被绳子绑在树干上;
手里还攥着磨尖的石片——是用路上捡的碎石片,一点点割开了绑住手腕的麻绳。
为首的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脸上沾着泥,眼神却很倔强,见萧明来了;
还梗着脖子喊:“大人行行好,我们就是普通百姓,不是兵;
我家里还有老人孩子,不想送死,放我们走吧!”
周围的壮丁们也跟着起哄,有的挣扎着想要挣脱绳子,有的哭着喊“我要回家”,场面顿时乱了起来。
萧明沉默了片刻,看着眼前这些绝望的人,又想起圣旨;
眼神突然冷了下来,缓缓拔出腰间的刀,刀身在微弱的星光下泛着冷光:
“逃兵按大魏军纪——杀!”
士兵们愣了一下,互相看了看,随即举起刀。
刀光闪过,惨叫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鲜血顺着树干往下流,染红了地面的枯草。
十几个壮丁倒在血泊里。
“逃兵,按大魏军律杀无赦!”
萧明的声音像冰,“谁再敢跑,就是这个下场!想活着,就老实跟着走!”
这番铁血手段,暂时压下了壮丁们的逃跑心思。
入夜后,寒风更烈了,村外的野地里,壮丁们挤在一起,哪怕冻得难受,也不敢再动;
累了一天,加上恐惧,不少人还是闭着眼睡着了,只是睡梦里,还在低声啜泣着。
萧明没敢睡,坐在马背上,盯着远处的黑暗。他知道,危险随时会来。
一直到寅时,天边还没亮,远处突然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把。
“大人!有动静!是火把!”亲兵猛地摇醒萧明。
萧明睁开眼,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火把越来越多,从西南北三个方向围过来,像三条火龙,正是燕山军!
对方似乎并不着急进攻也不掩饰行踪,火把在四里外停下,不断有新的火把加入;
慢慢形成包围之势,却没有缩紧包围圈。
显然,是在等天亮,也在等滁州军的恐慌蔓延。
“敲锣!警报!让所有人起来!”萧明大喊。
锣鼓声“铛铛铛”响起,村里村外的滁州军瞬间被惊醒。
五个千户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脸上满是恐惧:“大人,怎么办?咱们好像被包围了!”
“别慌!”
萧明强装镇定,“以村子为核心,构建防御!把壮丁赶到外围,做人墙!快!”
士兵们拿着刀和鞭子,对着壮丁又打又骂,逼着他们往村外挪。
混乱中,总算在天边泛起鱼肚白前,摆出了一个还算看得过去的阵型;
壮丁在最外,士兵在村里,屋顶上还上了些个弓弩手。
天边渐渐亮起,燕山军的火把灭了。
紧接着,一阵号角声传来,马蹄声“哒哒”响着,越来越近。
只见燕山军骑兵分成两队,一队手里拿着铜锣,“哐哐”地敲着;
另一队张弓搭箭,对着外围的壮丁人墙,就是一轮齐射!
骑兵速度飞快,隔着百步借助马匹冲锋动能奔射完,立刻转身就走;
根本不给滁州军弓弩手反击的机会——屋顶上的弓弩手根本够不着他们。
箭雨密密麻麻,落在壮丁人墙里;
惨叫声此起彼伏,血肉横飞。
加上铜锣的巨响、远处扬起的烟尘、如雷的马蹄声,壮丁们当场崩溃了!
他们像疯了一样,朝着村子里冲,和守在村口的滁州军撞在一起。
有的壮丁被士兵们用刀砍倒,有的士兵被壮丁们推倒在地;
还有的土房被冲进来的壮丁挤塌了半边墙。
屋舍间哭喊声、杀声、惨叫声、铜锣声、马蹄声混在一起;
乱成了一锅粥,比地狱还要混乱。
没人敢往外跑——往外跑的壮丁,要么被远处的燕山军一箭射死;
要么被燕山军骑兵用套索套住脖子,拖在马后,在地上磨得血肉模糊,活活拖死。
村子的东、西、北三条出村的路,早就被燕山军的骑兵堵死了。
高镇岳坐在马上,远远看着村里的混乱毫无表情。
他压根没打算强攻;
在京畿打仗,杀敌早不是难事,关键是在保存实力的前提下赢,这才显能耐。
现在这样,用心理战搅碎他们的军心,比真刀真枪杀人省力多了。
果然,没过多久,村里的混乱更甚。
萧明骑着马,手里握着刀砍倒了几个冲过来的壮丁,却根本压不住恐慌的蔓延;
越来越多的壮丁往村里冲,越来越多的士兵被冲散,有的士兵甚至扔下武器;
跟着壮丁一起躲进土房里,只求能活下来。
铜锣声再次响起,“哐哐哐”的巨响像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箭雨又一次落下,带着死亡的气息,落在混乱的人群里。
石沛村里的恐慌,像瘟疫一样,越传越烈,越演越乱。
萧明看着混乱的人群,突然觉得无力,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这支被强行拼凑起来的滁州军,就会彻底垮掉,像海边一盘散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