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虐了整整一夜的暴风雪,终于在黎明前耗尽了最后的狂怒。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如同金色的利剑,艰难地刺穿厚重云层的缝隙,精准地投射进山洞的入口,温柔地抚过星韵沉睡的脸庞。
温暖的光线带来轻微的痒意,星韵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
红银异瞳在初阳下如同剔透的宝石,映照着山洞顶部的嶙峋岩石。
她下意识地抬手,遮挡住略微刺眼的晨光,指缝间流淌着金色的温暖。
这一路上紧绷的神经、连番的激战、蚀心者带来的压力,以及昨夜那番沉重的自我剖白,都让她的身心疲惫不堪。
此刻,在这劫后余生的宁静清晨,沐浴着久违的、不带任何阴霾的阳光。
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放松感,如同温泉水般缓缓浸润了她紧绷的四肢百骸。
“真好啊……”她近乎无声地呢喃,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
她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没有惊动旁边还在熟睡的莉娅和裹着毯子呼吸均匀的时烬。
她轻手轻脚地走出山洞深处,来到洞口。
昨夜布下的、用于隔绝寒气和隐匿气息的简易法阵依旧在微弱地运转着。
穿过那道无形的能量屏障,清晨荒原上凛冽却清新的空气瞬间涌入鼻腔,带着冰雪特有的纯净气息,刺得她精神一振。
寒风依旧,但比昨夜暴风雪时温和了许多,吹拂在脸上,带来微微的刺痛感,也吹散了最后一丝残留的睡意。
“嘶……没想到还是这么冷。”星韵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厚实的斗篷。
她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指,目光却被洞外的景象牢牢吸引。
昨夜狂暴的风雪仿佛一场噩梦,此刻天地间一片纯净的银白。
厚厚的积雪覆盖了荒原的枯黄与荒凉,反射着初升太阳的金辉,整个世界都仿佛被镀上了一层圣洁而璀璨的光边。
连绵起伏的雪丘如同凝固的白色海浪,一直延伸到铅灰色天幕与苍白地平线交融的尽头。
空气清澈得惊人,极目远眺,甚至能看到极远处那如同大地脊梁般隆起的、更加苍茫的雪山轮廓。
绝美,而残酷。
这就是灰烬荒原雪后的真容。
虽然环境恶劣,生存艰难,但这片被冰雪覆盖的广袤之地,却以其独特的、近乎蛮荒的壮丽。
成为了无数旅人、冒险者和小型商队穿越的必经之路。
即使寒风刺骨,雪原下潜藏着危险,依然无法阻挡那些追逐目标、寻求机遇或仅仅是为了生存而奔波的身影留下的足迹。
星韵的目光扫过山洞附近几处被积雪半掩的、显然是其他旅人留下的简陋避风痕迹,心中泛起一丝微澜。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而纯净的空气,决定离开山洞附近,找个更开阔的地方静静感受这份难得的宁静。
她踏着没过脚踝的松软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不远处一处视野开阔的山崖。
背靠着一棵被积雪压弯了枝桠、却依旧顽强挺立的枯树坐下。
这里地势稍高,能更清晰地看到朝阳从地平线上升起的过程。
金色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满雪原,也温暖地包裹着她。
寒冷依旧,但阳光带来的暖意却如同实质般渗入皮肤,驱散着骨髓深处的寒意,更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灵慰藉。
她放空大脑,不去思考蚀心者带来的谜团,不去忧虑极北之地的艰险,也不去触碰昨夜那些沉重的过往回忆。
只是纯粹地、安静地沉浸在这片被阳光唤醒的冰雪世界里,感受着阳光的温度,聆听着风掠过雪原的细微呜咽,看着阳光在雪粒上跳跃、折射出细碎的、钻石般的微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粘稠。
就在这份极致的宁静与放空中,一个毫无征兆、甚至完全不受她控制的词语。
如同深海中悄然浮起的气泡,轻轻逸出了她的唇瓣,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依恋的柔软语调:
“哥哥……”
声音很轻,轻得瞬间就被风吹散。
但星韵自己却像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
她猛地从那种放空的状态中惊醒,身体瞬间绷紧,红银异瞳中充满了极度的茫然和难以置信。
“我……刚刚……喊了什么?”她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仿佛那两个字带着某种禁忌的力量。
“哥哥……?”
这个称呼对她来说,陌生得如同异世界的语言,在她的记忆拼图里,从未有过“哥哥”这个角色的存在。
父母?模糊得只剩下概念。
蚀渊姐姐、烛烟姐姐?是后来遇到的庇护者与同伴。那个救她的模糊身影?是她追寻的谜题核心。
但“哥哥”?这个带着血缘亲近与守护意味的称呼,在她的认知里是一片彻彻底底的空白!
一股寒意,比荒原的朔风更刺骨,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
“等等……模糊的身影?!” 一个石破天惊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
她几乎是颤抖着,将刚刚无意识喊出的“哥哥”这个身份,强行“代入”到那个困扰她无数个日夜、令她魂牵梦萦、却始终面目不清的救命恩人身上。
过往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湖面,骤然激烈地翻涌起来。
工厂底层绝望的黑暗……祭坛上撕裂灵魂的剧痛……那道撕裂黑暗、将她拖离深渊的光影……
醒来后身处荒野的茫然……以及关于那个身影一切信息的彻底空白。
代入!
当她尝试着将“哥哥”的身份标签贴在那个模糊的光影之上时,一种奇异的、近乎本能的契合感瞬间席卷了她。
仿佛一把尘封已久的锁,终于找到了唯一正确的钥匙。
那些关于“他”的碎片化感觉——
那种毫无保留的守护感、那种让她灵魂深处都感到安心的依赖感、那种仿佛血脉相连的亲近感——
在这一刻,都找到了最合理的解释。
只有“哥哥”这个身份,才能承载如此厚重、如此纯粹、如此刻入骨髓的情感连接!
“是他……真的是他?!”星韵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喜与悲伤交织的洪流,瞬间淹没了她。
“他是我哥哥!他救了我!可是……可是为什么?!”
新的、更深的困惑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来,瞬间冲淡了那短暂的顿悟带来的激动。
“如果……如果我曾经真的有一个哥哥……”
星韵的声音带着颤抖,她环顾着这片寂静的雪原,仿佛想从冰冷的空气中找到答案。
“那么……蚀渊姐姐呢?她是我在逃离工厂后遇到的第一个、也是庇护我最久的人。”
“她对我几乎无所不知!如果我有哥哥,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怎么可能从未提起过?还有烛烟姐姐……她们都是我最亲近的人啊!”
“就算……就算她们都忘记了,或者出于某种原因不能告诉我……”
星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进行更理性的推敲。
“那么……总会留下痕迹吧?一张模糊的画像?一个刻着名字的旧物?”
“一句旁人不经意提起的旧事?或者……哪怕只是一个关于‘他’的、语焉不详的传说?”
她绞尽脑汁地回忆着与蚀渊、烛烟相处的点点滴滴,试图从那些温暖的片段中挖掘出任何一丝关于“哥哥”的蛛丝马迹。
然而,记忆如同被精心擦拭过的镜子,干净得令人心寒。
没有任何线索,没有任何暗示。
那个“哥哥”,仿佛只存在于她刚才那一声无意识的呓语中,从未真正存在于这个世界。
彻底的空白。彻底的“不存在”。
就在这巨大的失落和困惑几乎要将她吞噬时,她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了自己纤细的手腕上。
那对造型古朴、闪烁着内敛银光的衔尾蛇银镯,正安静地贴合着她的肌肤,如同某种永恒的契约烙印。
她的呼吸,猛地一滞!
一个冰冷得让她浑身血液都几乎冻结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
“如果……连关于‘他’存在过的所有痕迹……都被彻底‘抹除’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