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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向李大明,语气依旧平静,但熟悉他的人,一定能听出其中那一丝不易察脱的凝重。

“李书记,咱们……还有多久才能到?”

“快了,快了!”李大明指了指远处连绵起伏的山梁,那山梁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一层刺眼的黄光,“就牛车这个速度,不紧不慢地走,天擦黑的时候,保准能到!”

“天……擦黑?”

秦东扬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童志军已经炸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眼睛瞪得像铜铃,满脸的难以置信:“李书记,您没开玩笑吧?天擦黑才能到?”

“那岂不是说……咱们还要在这牛车上颠半天?”

他感觉自己的屁股,已经开始提前抗议了。

李大明看着他那副活见鬼的表情,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依旧朴实。

“是啊,差不多还得走半天。”

童志军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一整天!

他这辈子坐过火车,坐过汽车,还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一辆牛车上,活活颠上一整天!

这简直比做一台十个小时的手术还要命!

秦东扬的眉头,也终于忍不住紧紧地锁了起来。

李大明似乎看出了他们的疑惑和震惊,连忙摆着手解释起来。

“哎呀,秦队长,你可别误会!”

“要是光我们自个儿走路,那快得很!抄小路翻山梁,半天就到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歉意,又有一丝理所当然。

“可这不是考虑到你们几位嘛!”

“你们都是从外地来的大专家,金贵着呢!”

“我们这山路,坑坑洼洼的,你们肯定走不惯。”

“再加上你们还提着那么多行李药箱,沉甸甸的,哪能让你们自个儿背着走?”

“所以啊,我才特意跟老乡借了这辆牛车来接你们。”

“牛车走得是慢了点,但稳当啊!人坐在上面,省劲!”

听着李大明这番“贴心”的解释,童志军的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稳当?省劲?

他现在只想躺在地上,再也不想起来了。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郑晓丽,此刻也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好奇地问道:“李书记,那您和这位大爷,昨天是什么时候从公社出发来县里接我们的呀?”

这个问题,仿佛打开了李大明的话匣子。

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脸上带着一丝藏不住的得意。

“我们啊?”

“我们昨天吃过早饭就出发咧!”

“怕把牛给累着,就让它走走停停,吃吃草,喝喝水。”

“晃悠悠地走到县城,差不多都晚上八九点钟了。”

“到了县里,先把牛喂饱了,让它在招待所后院好好歇了一晚上。”

“这不,今天一大早,才套上车去接你们嘛!”

他拍了拍那头老牛壮实的屁股,眼神里满是疼惜。

“人嘛,皮实!”

“连着赶几天的路,累不坏!”

“但这牛可不行,它是咱们社员家里最重要的劳力,金贵着呢!”

“可不敢把它给累趴下了!”

李大明的话,像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童志军和郑晓丽的心上。

他们彻底傻眼了。

原来,为了来接他们,这位公社书记和赶车的大爷,已经提前走了一天了。

原来,在他们的世界里,一头牛的体力,远比人更需要被珍视。

童志军张了张嘴,之前到了嘴边的所有抱怨,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滚烫的岩浆,堵在了他的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这片贫瘠的黄土地和这位朴实的公社书记,联手砸了个粉碎。

他嘴巴张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李……李书记,您是说……这牛,比人还金贵?”

李大明正从一个破旧的帆布包里往外掏东西,闻言,他抬起头,用一种“这还用问吗”的眼神看着童志军,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对呀!”

他的语气,就像在说“太阳从东边出来”一样天经地义。

“牛可不就比人金贵嘛!”

童志军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都恍惚了。

他扶着牛车的车辕,才勉强站稳。

牛……比人还金贵?

这算什么道理?

他从小接受的教育,读过的所有书,都告诉他人是万物之灵,人的生命高于一切。

可在这里,在这个他从未踏足过的世界里,这个颠扑不破的真理,似乎……失效了。

秦东扬的目光从李大明那张黝黑而坦然的脸上扫过,又落在了童志军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上,心中了然。

他不像童志军那般震惊。

来之前,他就做过功课,对大西北的贫困和落后有心理准备。

他知道,在这个生产力极度低下的年代,尤其是在这种靠天吃饭的地方,一头壮实的耕牛,意味着什么。

它是一个家庭,甚至一个生产队最重要的生产资料。

是春耕秋收的保障,是全社人填饱肚子的希望。

更是集体的财产,是公家的宝贝。

人病了,可以硬扛,可以找赤脚医生抓两把草药。

可牛要是倒下了,耽误了农时,那损失的就是几十上百口人的口粮。

所以,牛,在这里,确实比一个普通社员的个体生命,要“金贵”得多。

这是一种残酷的现实,也是一种无奈的生存法则。

童志军看着李大明那张被风霜刻满皱纹的脸,看着他那双真诚而朴实的眼睛,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百感交集。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和这片土地之间,隔着一条多么巨大的鸿沟。

那不仅仅是地理上的距离,更是认知与观念上的天壤之别。

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黄沙,迷了人的眼。

他的目光,越过眼前这片荒凉的土地,望向了更远方,那片被群山深锁的未知。

他知道,这漫长而颠簸的一天,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真正的硬仗,还在后头。

秦东扬拍了拍童志军的肩膀,声音低沉而有力:“先坐下歇歇,吃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