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似乎也变得更加刺骨,刮得人心头发凉。
郑晓丽的眼圈红了,她紧紧咬着嘴唇,不敢让自己哭出来。
童志军也是一脸的凝重,他之前所有的抱怨,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和可笑。
他终于明白,秦队长为什么说,他们要面对的是一场硬仗。
这哪里是硬仗?这分明是一场与贫穷、与落后、与死神的殊死搏斗!
李大明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连忙抬起袖子,胡乱地抹了把脸,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哎,你看我这人,说着说着就扯远了。”
“秦队长,你们能来,我们是真的……真的太高兴了!”
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秦东扬,眼神里充满了恳切和希望。
“我没想到,秦队长你考虑得这么周全,还没到地方,就把我们这些犄角旮旯里的事都问遍了。”
“我替我们胜利公社一万多口子人,谢谢你!”
说着,他竟要从车辕上站起来,给秦东扬鞠躬。
秦东扬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李书记,使不得!”
“我们是医生,这些都是我们应该考虑的。”
“为人民服务,不是一句空话。”
秦东扬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了童志军和郑晓丽的心坎上。
李大明看着秦东扬,嘴唇哆嗦着,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是啊!这都快过年了!
谁不想在家里陪着老婆孩子热炕头?
可这些不远千里来的医生,却抛家舍业地跑到他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图什么?不就是图让乡亲们能看得上病,能过个好年吗!
这一刻,李大明觉得,秦东扬的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光。
那是希望的光!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重新坐稳,握着缰绳的手,也变得更加有力了。
“秦队长,你放心!”
“从今天起,我李大明,还有我们整个胜利公社的干部社员,全都听你调遣!”
“你要人给人,要粮给粮,绝不含糊!”
童志军在一旁认真地听着,心里百感交集。
他看着周围那些光秃秃的黄土山,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李书记,您刚才说,乡亲们都要翻山越岭……”
他指了指不远处一座像被剃了光头的山坡。
“不会……那些山,都跟这个一样,光秃秃的吧?”
问完,他就有点后悔了。
他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点傻,甚至有点冒犯。
然而,李大明却被他逗笑了,车上沉重的气氛也为之一松。
“哈哈哈,那倒不至于!”
李大明笑呵呵地摆了摆手,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小同志,你别看咱们这穷,山上还是有些宝贝的。”
“你看那边的山,就长了不少沙棘树和酸枣树。”
“虽然长得不高,但到了秋天,也能结点果子给娃娃们解解馋。”
童志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远处山坡的背阴处,有一些低矮的、灰褐色的灌木丛。
他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嘿嘿,是我见识少了。”
他心里暗暗告诫自己,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不能想当然。
自己以前在医院里,总觉得自己懂得挺多,可到了这地方才发现,自己就是个睁眼瞎。
以后,一定要多看,多听,谨慎发言。
秦东扬看着童志军那副窘迫又认真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的笑意。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这个童志军,虽然有时候咋咋呼呼,但本质不坏,是个可造之材。
几人就这么一路聊着,牛车在颠簸中缓缓前行。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牛车拐过一个山坳时,眼前豁然开朗。
一抹顽强的绿色,突兀地闯入了他们的视野。
那是一片干涸的河滩,河滩上,稀稀拉拉地生长着一些不知名的绿色植物,像是一块块打着补丁的绿毯,铺在枯黄的土地上。
虽然那绿色是如此的稀疏,如此的微弱,但在这一片无尽的枯黄之中,却显得格外醒目,充满了生命的张力。
童志军和郑晓丽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快看!有绿色!”郑晓丽甚至忍不住发出一声小小的欢呼。
连日来压抑在心头的沉闷,仿佛在看到这一抹绿色的瞬间,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透进了一丝新鲜的空气。
李大明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他扬起鞭子,在空中甩了一个响亮的鞭花。
“看到那片河滩没?”
“过了那片河滩,再翻过前面那道梁,就到咱们公社了!”
“胜利,就在眼前了!”
“驾!”
老牛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喜悦,哞叫一声,迈开蹄子,走得更快了些。
车轮滚滚,向着那片充满希望的绿色,坚定地驶去。
童志军的心,也跟着那滚滚的车轮,飞扬了起来。
他原本以为,过了这片河滩,翻过那道梁,胜利公社的牌子就该出现在眼前了。
然而,现实很快就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牛车晃悠悠地驶过了那片顽强的绿洲,又开始在枯黄的土路上“咯吱咯吱”地爬坡。
时间,在一成不变的颠簸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太阳,从东边的山头,慢悠悠地爬到了头顶正上方。
童志军的屁股,已经被颠得快要散架了。
他从最初的兴奋,到中途的麻木,再到现在,只剩下无尽的烦躁。
这破路,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就在他快要忍不住开口抱怨的时候,一直沉默赶车的老汉,突然“吁——”的一声,拉住了缰绳。
牛车,终于停了下来。
老汉跳下车辕,从挂在车边的布袋里掏出一把干草,又摸出了一把豆子,开始慢条斯理地喂牛。
李大明也跟着跳了下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着车上三人吆喝了一声:“秦队长,童同志,郑同志,都下来活动活动腿脚!”
“咱们先吃点干粮垫吧垫吧肚子,让老牛也歇口气,待会儿再接着走!”
童志军和郑晓丽如蒙大赦,连忙从车上爬了下来。
秦东扬也下了车,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目光却落在了那头正悠闲嚼着干草的老牛身上。
一个不祥的预感,如同冬日里的寒气,悄无声息地从他心底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