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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小草的鞋在医院门前的水泥地上磨出细碎的声响,像是被秋风卷着的枯叶,总也落不稳。

她的手攥着块蓝布帕子,指节捏得泛白,帕角被汗水浸出深浅不一的印子。

“娘,你看这太阳都快落山了,先去边上吃碗面吧?”

胡好月的声音带着一丝忧虑,她扶着宋小草的胳膊,指尖摸到她胳膊上。

宋小草猛地甩开手,眼睛直勾勾盯着医院那扇旋转门,嘴唇哆嗦着:“吃啥吃?有谅还在里头躺着呢!”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压下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你说说,早上出门还好好的,提着公文,昨天晚上说带孩子们去吃烧鹅……怎么就进医院了?”

胡好月别过脸,有些心虚。

她望着街对面,香江的霓虹灯已经亮起来了,五颜六色晃得人眼晕。

可这繁华里,她们像两片被风吹来的浮萍。

“这地方,说话都听不懂,问路都得比手画脚,”宋小草的声音带着哭腔,往医院门口又凑了两步。

“我跟你爹把你交给他,是信他能护着你。这要是……这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娘仨,还有俩不懂事的娃,在这鬼地方可怎么办?”

胡好月从皮包里摸出苹果,是刚才出门时顺手装的。

现在苹果被捂得温热,她用帕子擦了又擦,递到宋小草手里:“娘,有谅命硬着呢,他答应过要带孩子们去海洋公园的,不会不算数。”

宋小草没接苹果,手往围裙兜里掏,“老祖宗保佑,让有谅平平安安的……咱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一家人整整齐齐的……”

一阵晚风吹过,带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宋小草打了个寒颤。

胡好月赶紧把自己的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

旋转门“呼”地转开,宋小草猛地直起身子,眼睛瞪得圆圆的。看清走出来的不是医生,她又像泄了气的皮球,垮下肩膀。

“再等等,”胡好月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平静,“再等会儿,肯定会有好消息的。”

宋小草点点头,目光又落回那扇旋转门上。

夜色越来越浓,医院的灯火亮得刺眼,她只觉得这香江的夜晚,怎么就这么冷呢。

胡好月站在病房外的走廊尽头,白墙映着她半边侧脸,像幅被墨晕染过的画。

消毒水的味道顺着门缝钻出来,混着她发间残留的药草香,奇异地缠在一起。

她早听见里面的动静了。

监护仪的滴答声变了节奏,有玻璃杯被碰倒的轻响,甚至能捕捉到罗友谅低哑的咳嗽。

那声音比记忆里沉了些,带着刚醒的滞涩。

可他没叫护士,更没提她的名字。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胡好月盯着自己的手腕。

那里的皮肤还泛着淡淡的红色,是昨夜妖化时,使用的狐火。

想起罗友谅的眼神,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恐惧。

走廊的灯忽明忽暗,照得她瞳孔里的光也跟着晃。

杀了他?

这念头像淬了毒的针,猝不及防扎进脑子里。

杀了他,就没人知道她的秘密了。

他也不会用那种看怪物的眼神看她,不会在午夜梦回时,想起她尖嘴狐腮的模样。

她可以继续做那个温婉的胡好月,守着她娘跟爹,等她百年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回归她的世界。

指尖泛起冷意,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肤而出。

她甚至能想象出那场景:推开门,他或许正挣扎着要坐起来,看到她时眼里会闪过惊讶,然后是恐惧……

“好月?”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是她娘来送换洗的衣物。

胡好月猛地回头,眼里的戾气还没来得及敛去,被宋小草撞了个正着。

“你咋站在这儿?脸这么白。”

宋小草把布包递过来,“刚问过护士,说友谅醒了,你咋不进去?”

胡好月接过布包,指尖的凉意顺着布面渗进去。

布包里是她缝补的帕子,上面绣着的并蒂莲还泛着新线的白。

“我……”

她张了张嘴,喉咙发紧,“我怕打扰他休息。”

宋小草没多想,絮絮叨叨地说:“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这几天熬得眼圈都黑了,快进去看看吧,他定是盼着见你的。”

眼眶黑是不可能黑的,她在想怎么面对罗友谅。

送她娘走后,走廊又恢复了安静。

监护仪的滴答声重新清晰起来,像在敲打着什么。

胡好月低头看着布包里的帕子,指尖轻轻抚过那朵并蒂莲。

杀了他?

摇了摇头,心里有些挣扎。

她想起在胡家村,他第一次牵她的手,在溪边,他手里还攥着刚摘的野果子,汁水流到指缝里,甜得发腻。

胡好月深吸一口气,把布包抱紧了些。

走廊的灯终于稳定下来,暖黄的光落在她脸上,映出眼底尚未散尽的红。

“杀了他……”

她笑了笑,笑声轻得像叹息。

罢了,他若真怕了,便让他怕着吧。

总好过,再也看不见他,爱月跟守月没了爹。

她转身,一步步朝病房走去。

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像是要把方才那转瞬即逝的狠心,踩进脚下的瓷砖缝里,再也不冒头。

罗友谅盯着天花板上的输液管,那透明的管子里,药水正一滴滴往下坠,像极了胡好月昨夜眼底的泪。

怕吗?怎么会不怕。

昨夜挡刀子时,她如狐狸的脸,指甲泛着冷光,光照在她身上,如吃人的野兽。

那模样,和精怪一模一样。

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住,突突地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可这点怕,在看到她瞬间缩回手、眼里炸开的惊恐时,就碎成了粉末。

他想起八年前在胡家初见她,就再也移不开眼。

那时就觉得她是他的,下乡后,他第一次觉得山里的夜风暖。

那些细碎的怀疑,此刻在脑子里亮得像火把。

藏起那些会吓坏他的部分,藏起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输液管里的药水还在滴,罗友谅忽然动了动手指。

怕?早被心里那股子疼压下去了。

他得想个法子,不能让她暴露。

她是精怪又怎样?

她是给他做衣衫、给他生孩子、会对着他笑,这样好的好月,他怎么忍心放手?

胡好月:“……………………”

好家伙,自己给自己说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