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
关野缓过劲来后,到底是压下心里的自卑抬头看了过去。
“我去给你拿。”
比起从前,四斤似乎成熟稳重了些,一头利落的寸头,显得有些不好惹。
“给,要我喂你吗?”
四斤轻声问道。
“不用,我拿得住。”
关野脸色苍白,接过水杯,喝了好几口,身体一哆嗦,水杯里的水洒了一点出来。
四斤看着她还有一些颤抖,咬了咬牙,还是问了一句,“你过得还好吗?”
关野一愣,看了他一眼,苦涩一笑,“你看我过得好吗?人不人鬼不鬼的,大麻这玩意,你知道的,只要是沾上了,能有啥好下场?”
“那就戒了它。”
四斤说这话的时候戾气很重,他定定的看着关野,眼里除了心疼还有一股子阴冷,那个男人,他不会放过的。
“戒?”她嗤笑一声,声音哑得像吞了砂纸,“四斤,你当这是吃糖呢?说戒就戒?”
上次她,三天没沾,浑身疼得像被黄皮子啃骨头,牙都咬碎了,最后还是……
话没说完,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身子往前一倾。
四斤抱着她没动,只盯着关野那双手。
那双手从前总爱攥着他的衣角要糖吃,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现在却指甲缝里都是乌黑的,指节处还有道新鲜的血口子。
关野的眼泪砸在四斤的肩膀上,滚烫得像烙铁。
她想挣开,可四斤的胳膊铁箍似的圈着她,把她往怀里按得更紧,连呼吸都带着他身上的味道。
不是的确良衬衫的香胰子味,是晒过太阳的粗布褂子味,混着点淡淡的烟草气,是她记几年的味道。
“戒不掉,也要戒,你别怕,有我,等会你收拾东西,跟我走吧!”
关野一瞬间泪眼婆娑了起来,“凭啥听你的?”
她哽咽着重复,声音却软得像没了骨头,“你是谁啊……四斤,你别装好人……”
四斤低头,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她的头发稀稀疏疏,发梢枯得像干草,他指尖蹭过,心里揪着疼。
“我是四斤啊,”他声音哑了,“被你追着打着的四斤,是你出嫁那天,躲在供销社后墙,看着你小汽车走,蹲在地上抽了半包烟的四斤。”
关野猛地一僵,眼泪噎在喉咙里。
她从没想过,那天他居然在。
她以为他早忘了她。
不知是不是家里人预感出事,她被家里催着嫁给了那个“门当户对”的男人。
“你提那些干啥……”
她推他,却没力气,“都过去了……”
“过不去。”
四斤攥着她的手腕,把她拉起来,逼她看着自己。
他眼里有红血丝,眉骨上还有道浅浅的疤,是当年替有谅哥收账挡棍子时留下的。
“当年我要是再横一点,直接把你扛走,你是不是就不用遭这些罪?”
他盯着她不人不鬼的样子,声音发颤,“我以为他能对你好,他家条件好,听说父母是干部,你嫁过去不受穷……我他妈就是个傻子!”
他突然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头上,旧墙皮簌簌往下掉。
关野吓了一跳,下意识抓住他的胳膊。
“别打,这是好月家的墙,坏了我可赔不起。”
四斤:“……………………”
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她才发现他手心里有道新伤,像是被什么东西划的,还在渗血。
“你干啥……”
她急了,想去看他的手,“别发疯……”
“我没发疯。”
四斤反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指尖按在自己手心里,“关野,嫁给我。以后我养你,我护着你,没人再敢动你一根手指头。”
关野的心跳得像擂鼓,眼泪又涌了上来。
她想点头,想扑进他怀里说“我愿意”,可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影子,那年夏天,她和胡好月撞见四斤院里站着个姑娘。
那姑娘梳着时尚的头发,穿着花裙子,手挽着他的胳膊,笑盈盈地喊他“四斤哥”。
后来打听到,女人叫燕燕,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对四斤有意思,哪里来的也不知道。
“你跟燕燕……”
她抽回手,背抵着墙,声音涩得厉害,“好好过日子吧。她是个好姑娘,比我干净……”
“燕燕?”
四斤愣了一下,随即皱眉,“你说啥呢?她是…………”
妓女二字终是没说出口。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关野摇头,眼泪掉得更凶,“我都看见了,她亲你了……”
四斤心里苦啊!
“我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关野,你看着我……”
他抓住她的肩膀,迫使她抬头,“从我认识你那天起,我心里就没装过别人。这些年我没找对象,不是没人介绍,是我总想着……想着说不定哪天能再遇见你,能告诉你,我当年没说出口的话。”
关野怔怔地看着他,他眼里的急、疼、慌,都不是装的。
可她还是怕,怕这是一场梦,怕他只是可怜她,怕自己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配不上他眼里的光。
“我配不上你……”
她喃喃道,“我沾了那玩意儿,我名声也毁了,我……”
话没说完,四斤突然低头吻住她。
他的吻很凶,带着点烟草味的急喘,却又小心翼翼,怕弄疼她。
关野僵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他唇齿间的温度,烫得她浑身发颤。
等他松开她时,她的嘴唇都红了,眼里蒙着水汽,像只受惊的小鹿。
“配不配,我说了算。”
四斤额头抵着她的,呼吸粗重,“你是我要娶的人,这辈子都是。”
他抱着她,力道大得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关野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咚咚的心跳,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些年的委屈、害怕、绝望,在这一刻全涌了出来,她像个孩子似的,攥着他的褂子,哭得撕心裂肺。
四斤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动作笨拙却温柔。
他看着窗外,眼里掠过一丝狠厉。
他不是什么好人。
这些年在外面跑,为了挣钱,为了站稳脚跟,他见过太多肮脏事,也做过不少狠事。
当初有人想抢有谅哥的生意,他半夜带着人蹲在人家门口,拿砖头砸了对方的腿。
有人欠钱不还,他带着人堵了三天,直到对方把钱凑齐。
他知道自己手上不干净,所以当年关野要嫁别人,他才没敢拦。
他觉得她该嫁个干净的、体面的人,不该跟着他趟浑水。
可现在他悔了。
悔得肠子都青了。
如果体面是让她遭这种罪,那他宁愿一辈子不体面。
那个男人,还有那些逼她、害她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要让他们知道,关野是他的人,动她,就得付出代价。
“别哭了。”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声音软下来,“收拾东西,跟我走。以后有我在,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
关野抽噎着,点了点头。
她抬起头,看着四斤棱角分明的脸,看着他眼里的坚定,突然觉得心里那块空了很久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也许,真的可以重新开始。
也许,他真的会带她走出这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