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束穿透黑暗,在对面的墙壁上投下一个不稳定的、跳跃的白色方块。
成了。
苏晚正要去按动播放键,一只手按住了她的手。
“等一下。”顾沉说。
苏晚的动作停住,她没有回头。“你又想反悔?”
“只把这个放出去,等于在黑夜里点燃一支蜡烛。”顾沉松开手,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看着那片光斑,“所有人都会看见光,但只有拿到烛台的人才能解开谜题。我们要做的,不是点燃蜡烛,而是直接把烛台送到那个人手里。”
苏晚沉默了。她听懂了,但她不想承认这个计划还有她不知道的层面。
“你什么意思?”
“这部影片是一个钥匙,但它本身打不开锁。它需要和另一件东西结合。”顾沉从自己战术背心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外壳磨损严重的数据终端。他用一根线将它与投影仪的某个接口连接起来。“它需要被编译,加密。变成一种……只有特定装置才能解读的语言。”
“什么语言?”
“鲸歌。”顾沉说出这个词,他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顿,终端屏幕亮起,幽蓝色的光映着他毫无波澜的侧脸,“我把它称为‘回响计划’。将影像数据和特定的声波频谱融合,编译成一段独一无二的脉冲信号。这段信号在任何常规设备上都只是一段无意义的杂波,但星图装置会识别它,像鲸鱼识别同类的歌声。”
苏晚彻底愣住了。回响计划,星图装置。这些词汇超出了她的认知,也超出了她父亲留给她的所有信息。她感觉自己精心构建的堡垒,被顾沉轻描淡写地拆掉了一堵墙,露出了墙后她从未见过的、更广阔也更危险的世界。
“你……你到底是谁?”她问。
“一个想活下去的人。”顾沉没有看她,手指在终端上飞快地操作着,“现在的问题是,这种编译需要极大的算力。这台投影仪和我的终端加起来也不够,差得远。”
“那怎么办?”
“老九!”顾沉朝着地道的方向喊。
“说。”老九的声音沉闷地传来,伴随着一下金属撞击的闷响,显然是外面的撞门声更重了。
“启动‘蜂巢’,我们需要它。”
地道那头沉默了足足五秒。然后,老九的声音带上了一种真正的惊骇。“你疯了?‘蜂巢’是十年前的地下服务器,我们上次检查,它的冷却系统完全是报废状态!强行启动,它的能量波动会瞬间暴露我们的坐标,就算没被发现,它自己也可能在三分钟内烧毁,甚至会引起电缆爆炸!”
“我们需要两分钟。”顾沉的语气不容商量。
“两分钟?它产生的热量足够把我们三个烤熟!你这是在赌命!”
“我们已经在赌了,老九。”顾沉打断他,“现在只是换一种赌法。赌注更大,赢的机会也更大。”
又是一阵沉默。
“砰!”一声巨响,整个仓库的地面都震动了一下。
“他们换了撞锤!”老九的声音变得急促,“铁门变形了!最多一分半钟!”
“老九!”苏晚也忍不住喊道。
“收到。”老九只回了两个字。再没有争辩。
紧接着,从地道深处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然后是沉重的、老旧机械被强行唤醒的轰鸣。仓库里的灯光猛地一暗,投影仪的光斑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几乎熄灭。一股焦糊的味道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他会死的。”苏晚说。
“他会给我们争取到时间。”顾沉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终端屏幕,上面滚动的代码瀑布已经变成了红色,警示着过载的风险。“蜂巢”启动了。一股低沉的嗡鸣声从脚下传来,仿佛有一头巨兽在地下苏醒。
“好了。”顾沉头也不抬,“编译开始。接下来,看运气。”
终端屏幕上,一个进度条出现了。
1%…
2%…
爬升的速度慢得像垂死的心跳。
墙壁上,投影仪的光束稳定下来,画面不再是空白。一帧帧影像开始以极快的速度闪过,《时间匠人》的片头出现了。但那些画面之上,覆盖着一层淡蓝色的、由无数细小字符构成的网格。它们正随着“蜂巢”的计算,疯狂地重组、排序。
“砰!!”
又一次重击,地道口的铁盖被震得跳起一寸高,碎石和灰尘簌簌落下。
“扛不住了!顾沉!”老九的吼声里带着一丝力竭的嘶哑。
进度条:19%。
顾沉的额头渗出了汗。他盯着进度条,像在看一个正在倒数的炸弹。“音频呢?”他突然问苏晚,“鲸歌的原始音频文件在哪?”
“什么音频?”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回响计划的核心,那段独一无二的声波频谱!我以为在你父亲的胶片里!”顾沉第一次露出了焦躁,“胶片只是钥匙,音频才是锁芯!没有它,我们发送出去的只是一堆乱码!”
苏晚的脑子一片空白。她父亲从未提过什么音频。胶片,铅盒,扳手,这就是全部。
她疯了一样扑回那个铅盒旁,把它翻了个底朝天。没有。除了固定胶片的卡槽,里面空空如也。
怎么会?
进度条:31%。
外面的撞击声已经连成一片,铁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没有……我找不到!”苏晚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顾沉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看着苏晚,然后又看向那卷正在投影仪里飞速转动的胶片。他似乎在做一个极其困难的决定。
“那就只能用备用方案了。”他说。
“什么备用方案?”
顾沉没有回答。他切断了终端和投影仪的连接,然后,他做了一件让苏晚无法理解的事。他从腰后拔出那把军用匕首,撬开了投影仪陈旧的外壳。
“你干什么!”
“没有音频,就创造音频。”顾沉的动作快得像个外科医生。他无视那些复杂的线路,直接用匕首的尖端,在投影仪内部一个正在高速旋转的散热风扇上,用力划了一下。
“刺啦——”
一声尖锐刺耳的噪音,风扇的扇叶被打掉了一片。整个投影仪开始剧烈地抖动,发出的噪音从平稳的嗡嗡声变成了不规律的、刺耳的“咔哒”声。
投影在墙上的画面也随之疯狂地扭曲、跳动。
顾沉重新连接终端,屏幕上的代码瀑布瞬间变成了混乱的雪花点。
“你毁了它!”苏晚喊道。
“我在给它‘签名’。”顾沉迅速在终端上敲击着,“每一台机器的物理损伤,都会产生一个独一无二的、不可复制的噪音波形。‘蜂巢’可以捕捉这个波形,把它当成加密的‘音频’。这很粗糙,也很危险,信号的稳定性和识别度会下降百分之九十。但这是我们唯一的办法。”
进度条重新出现。这一次,它的爬升速度快了一截。
45%… 58%…
“轰隆!!”
地道口的铁盖被整个撞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仓库的水泥地上。手电筒的光柱和嘈杂的脚步声从下面涌了进来。
“他们进来了!”老九的声音就在洞口。
进度条:82%。
“老九,守住!”顾沉吼道。
一声怒吼,撬棍挥舞的风声,以及骨头断裂的脆响,从地道里传出。
95%…
98%…
99%…
终端屏幕上,红色的“警告”字样和绿色的“编译完成”字样同时亮起。
顾沉狠狠地砸下了最后一个按键。
“发送。”
墙壁上的光影瞬间消失,投影仪因为不堪重负,内部爆出一团电火花,彻底熄灭。整个仓库陷入了比之前更彻底的黑暗。
“走了!”顾沉一把抓住苏晚的手臂,拽着她冲向仓库最深处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