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璋是哀家的人,把你赐婚给他,你一辈子别想跳出哀家的手掌心。”
“哀家知道你儿子是谁害死的,但哀家就要辅国公府、文国公府做替罪羊,你看,你就是个灾星!”
“哀家把廉州赏赐了百里骁,才换来一副红颜撒,你瞧瞧,你不仅七窍流血,还满身满脸狰狞的蛇信纹,丑得鬼都畏惧!”
“梁幼仪,你再也不美了,再也比不过哀家了!”
“哀家受所有人追捧,哀家权势滔天凤仪天下,哀家还要长命百岁,什么都比你强......”
“哀家天生帝王,就连齐王府,历代帝王拿他们无可奈何,可哀家做到了斩草除根。”
“哀家才不会像先帝那么迂腐,找什么遗诏!”
“是哀家叫人把浊河大堤扒开的,一箭三雕:淹死反贼,迁都,逼齐王出手。”
“心系百姓?那他去救啊,哀家不给他粮草,他要么失信于天下,抢百姓的粮食,要么凤家军活活饿死。”
……
梁幼仪睡得极不安稳,梦中的一切让她震惊,又痛彻心扉。
未时,她发起高热,两颊通红,晕厥抽搐。
如今府里盯着竹坞,外面的郎中进不来府中,芳苓芳芷也不敢轻易让府医给郡主用药。
两人商量,芳苓翻墙出去,找顾锦颜,从百益堂请个好大夫,就说是顾锦颜带来的。
子墨从暗处跳出来,说道:“让我来吧,我略微懂医。”
搭脉检查一会儿,是伤风。
递给芳苓一个小瓷瓶,说道:“这是今早王爷送来的专治伤风的成药,一日服用三次,三日可大好。”
芳芷道:“王爷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看见?”
“郡主未入府,王爷便送来了。王爷说郡主昨晚在室外太久,今日定然会感染风寒,所以早早就备好了这个药。”
芳芷倒了水,芳苓把梁幼仪扶起来,两人哄着,梁幼仪半梦半醒地吃下了药,又接着睡去。
梁幼仪醒来时,已经是戌时,只觉全身酸软,不知今夕何夕。
“郡主醒了?”看梁幼仪醒来,芳苓、芳芷顿时激动,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是有些热。
芳芷端上一碗热粥,问道:“郡主,能吃下一些吗?”
梁幼仪摇头,她没胃口,不想吃。
全身无力,头脑昏沉,鼻音浓重,嗓子沙哑。
“我这是怎么了?”
“郡主得了伤寒症,高热了好几个时辰了。”
芳芷拿过那个瓷瓶,又倒出来一粒,“这是小王爷送来的,一日三次,未时服过一次,现在可以再服一次。”
梁幼仪服下一粒药丸,靠着床厢,闭目休息。
梦中的一切像滚滚车轮,轰隆隆再次从脑海轧过,疼得她抱住头。
太后,假道士,去死吧!
家族,亲情,不要了!
芳芷轻轻地劝说:“郡主,您好歹吃一点吧,吃了再睡。”
梁幼仪强撑着坐起来,洗手、净面、漱口。
是啊,吃饱,身体养好了,才能有力气报复。
只是,实在难受,吃几口,再也吃不下,摆手叫芳芷撤了。
“郡主应该多吃一点。”声音在窗外响起。
是凤阙!
“快......”
梁幼仪顿时激动,一股情绪上来,“咳咳咳”,咳得太过剧烈,吃的几口粥,连同刚喝下的水,一股脑地吐了。
“郡主不要紧吧?”
“没,没事,咳咳咳......”
“郡主不要激动,本王不会走,你缓一缓。”
凤阙在门外站着,恪守礼仪没有进内室,把手里的两串鲜亮晶莹的糖圆递给芳芷。
“这个能开胃,给郡主吃一些。”
“谢谢王爷。”芳芷大喜,高热时,口中味觉几乎失去,最是需要这种酸酸甜甜的糖圆来改善胃口。
梁幼仪努力压下情绪,也没接糖圆,对芳芷说:“把这里略微收拾一下,你们出去,我有话给王爷说。”
芳芷和芳苓把屋子里收拾干净,扶她靠着床厢,说道:“奴婢就在外面守着,郡主要人伺候就喊一声?”
“嗯。”
芳苓也说:“奴婢去大门口守着。”
子墨道:“属下会把整个院子都守好。”
屋子里只剩下凤阙和梁幼仪两人,隔着珠帘,两人百感交集,第一次觉得离得这样近。
他看不见她,但担忧着她的病。
“郡主现在感觉怎么样?头疼?咽喉疼?还是哪里不舒服?”
“......”
“不要怕,伤风不会要命,好好歇息,多喝开水,吃些药,过几日就好了。”
“......”
梁幼仪没有说话,眼底发红,眼圈热得发烫,双手死死地抓住被角。
“梁幼仪,你怎么了?”
“......”不要问我,不要问我,眼泪就在眼边搁着。
她一直不出声,凤阙住了口,试探地问道:“郡主?你,是不是生气了?”
“你,为什么要拿出遗诏?”
凤阙听到她声音里压制的哽咽,便故作轻松地说:“你说那道遗诏啊?放着又没什么用,还不如办点实事。”
“可它......它是四代齐王用命保下来的......”
“是啊,丢失遗诏是灭门大罪,四代齐王用命保它,得了什么好处了?”
凤阙不在意地道,“每日被人惦记,待到齐王府香火真没了,这道遗诏还不是废纸!”
“可这是你登临高位的一条捷径。”梁幼仪再也忍不住,珠泪滚滚,“我与傅璋退婚的最大障碍就是她,你拿这个换退婚,正是中了奸计!”
【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朕身后儿孙若能协心保全大陈,使国泰民安,天下归心,朕亦欣然安逝。若朕之子孙后代昏聩无能,德不配位,则令齐王即皇帝位,克承大统......】
这道遗诏,凤阙完全可以“德不配位”把太后拉下马,自己即位。
却只拿来给她换了一个退婚。
凤阙听她哭,顿时心慌,心里绞作一团。
隔着珠帘,认真地解释:“若我持诏即位,便是中了高祖的奸计!”
梁幼仪只当他是安慰自己,哪里忍得住哭?
凤阙在珠帘外焦急地来回转了转,轻声道:“梁幼仪,我可以进来吗?”
“嗯。”
凤阙拨开珠帘,到她床前。
看她满脸珠泪,两眼红肿,顿觉痛彻心扉。
掏出帕子,手忙脚乱地为她擦泪,说道:“别哭,你别哭!我错了好不好?”
那泪越发流的凶了。
他无奈地在床前杌凳上坐下来,说道:“梁幼仪,你听着,那道遗诏并非高祖给予齐王府的恩惠,而是他的奸计。”
凤阙说,当初高祖下那道圣旨,是阴谋。
七十年前,凤阙的曾祖父凤鸣英勇善战,用兵如神,渐成气候,这时萧衍投奔凤家军,凤鸣待他亲如兄弟。
而萧衍却在功成时,背刺对他最好的凤鸣,成了陈国的开国皇帝。
因为要堵天下悠悠之口,假模假式地在凤鸣墓前下跪祭奠,追封凤鸣为齐王,世袭罔替。
表面给齐王无上荣耀,通过暗示,让其他人都视齐王府为眼中钉。
投毒、暗杀、栽赃,各种阴私手段,凤家人防不胜防。
萧衍把“仁德”做到极致,甚至死的时候还下了这么一道遗诏。
“共享江山,共襄大业”,把齐王府作为历代帝王的垫脚石、磨刀石,警醒历代皇帝,把齐王府架在火上烤。
江山没有共享,重担、黑锅倒是一股脑地叫齐王府背了。
和平时,历代皇帝无一不想把这道紧箍咒毁掉,国难来临,又要齐王府“勇担重责”。
“凤家子嗣日渐凋零,如今,凤家只剩我一个。梁幼仪,你还觉得那道遗诏是好东西吗?”
可对于凤家的追随者来说,那遗诏就是一道希望啊!梁幼仪一边流泪一边道:“你可以......”
“可以直接登基为帝?你自己也不信吧?萧家皇族经营了七十年,早已树大根深。而且,齐王府从来就没想过要改朝换代。
不管什么方式的朝代更迭,都意味着杀戮、流血,都意味着有无数的家庭破碎,妇孺孩童的心理创伤。齐王府不愿意看到这一幕。
即便真到了大陈岌岌可危,百姓怨声载道,齐王府持诏登基,背下的不止是一个烂摊子,还有烂透的萧氏一族。杀他们是不义,不杀他们,是养虎为患……
你看看,这道遗诏除了齐王府世代戴上一道沉重枷锁,还有什么好?”
凤阙身体千疮百孔,那只千年冰蚕,在他出生不久就被人种进体内。
“拜遗诏所赐,我还在襁褓里,就日日承受寒毒之苦。我想过自我放弃,我死了,凤家绝嗣,皇家也放心了,祖母二婶她们可以生活得轻松一些。”
凤阙话落,梁幼仪忍不住眼泪再次决堤,无数的眼泪,汹涌而出。
她被梁言栀多次栽赃陷害,梁景湛、姜霜不分青红皂白,把她吊起来打,哪怕昏厥过去,从来都是咬紧牙关不哭。
现在她为他哭。
在他的面前肆无忌惮地把积压的眼泪都哭出来。
每一滴眼泪,都似滚烫的岩浆,灼伤了他的皮肤,灼伤了他的眼睛。
他轻轻地哄道:“梁幼仪,你能不能不哭了?那江山,我便去打下来,送给你好不好?”
她泪眼朦胧地问:“你会吗?”
“会。”
凤阙轻轻给她拭去眼泪,她的眼睛真的很美,比月光更柔和,比日光更耀眼。
眼睫上跳动的珠泪,顺着他的手指流下去,一滴滴,灼烧得他从指头疼到心头。
他认真地承诺:“梁幼仪,我会亲手打下来一片天空,而不是萧衍施舍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