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在五神山待了一个月,她在这期间好几次看见朝瑶帮父王处理政事,父王坐在一旁耐心指导。无意当中,她发现朝瑶的字迹与父王竟一般无二。
她见过朝瑶在箫关批阅的文书,清秀娟丽的小字与写给外祖父的字迹一样,她当时还打趣瑶儿写字慢,每一笔都像绣花,完全没想过瑶儿写字慢的原因,是她在刻意更改笔锋,掩藏字迹。
难怪,瑶儿在外面从来不随意写字,总是爱画画,原来是担心暴露出她真正的字迹。
回到箫关,小夭悄悄观察起瑶儿,瑶儿白日来往琊城与箫关,琊城之前有代管之人,看似瑶儿只管琊城生意,实则所有事务瑶儿都知道,要不然两地怎么会同时开始对经商之人实行“税收”。
观察至春种结束,小夭收到玱玹的来信,询问她何时返回中原。
信中说起丰隆问过几次什么时候巡视完医馆,小夭犹豫地看着玱玹亲手所写的信。
她可以为了玱玹再次踏入中原站在他身边,她却不想瑶儿站在自己身边。她下意识想将两人分开,一人留在皓翎,一人留在西炎,反正她自由散漫,可以两边跑。
晚上,小夭笑着走入屋内,看见瑶儿正在看文牍,她走到瑶儿身后,边境之军的塘报。
洛愿淡然地看着塘报,头也没抬。“小夭,吃惊吗?”
小夭诧异地点了点头,她之前怎么没发现这堆文书里面有军报。“瑶儿,你何时开始治军?”
“很早,我在皓翎与西炎的军队都有职务。”洛愿微笑着放下塘报,小夭对她的观察从皓翎开始,到现在还没结束。那日她站在宫殿门口的失神,她与皓翎王心照不宣。
很早?两边都有?小夭耳边嗡嗡作响,她坐在瑶儿身侧,“瑶儿...你...这事外祖父知道不会善罢甘休。”
“他知道,你父王也知道。”洛愿云淡风轻地倚靠软枕。“我现在两边不落下,对你来说不是好事?你这段时间不是担心我也想要西炎王那个位置,与玱玹以后兵刃相向吗?”
小夭骤地被点破心事,指尖突然僵住,仿佛被无形的冰针刺穿。她看着朝瑶平静的侧脸,好似此刻她才看清朝瑶重重身份下最真实的样子---最可怕的是那双眼睛,垂眸时如外祖父般深不可测,抬眼时又似父王洞若观火。
原来自己这些日子的辗转难眠,早被妹妹看得一清二楚。
“我...”她张了张嘴,却像离水的鱼般发不出声音。朝瑶的话像一面镜子,照出她心思。她确实在害怕,害怕这对兄妹终有一日会刀剑相向。更讽刺的是,她潜意识里竟将玱玹视作猛兽,而把朝瑶当作需要保护的羔羊。
此刻真相撕开伪装:羔羊早就是盘踞两国的猛虎。
小夭突然觉得可笑,她才是那个最天真的人。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却压不住翻涌的羞耻感。
她有什么资格替朝瑶担忧?妹妹在军政两界运筹帷幄时,她还在为几间医馆劳心费神。
最刺痛的是朝瑶那句\"对你来说不是好事\"。轻飘飘的八个字,却让她看清自己的自私:她所谓的保护,不过是害怕被卷入权力倾轧的漩涡。而现在,朝瑶把选择权明明白白放在她面前。
“小夭,我不想你回中原。没有你,玱玹会走的艰苦些,依旧能走到那个位置。”洛愿懒洋洋地双腿交叠放在案上。“你做皓翎大王姬不好吗?陪伴在你父王身边,你想要做什么,他都不会阻拦你,你现在已经拥有十多家医馆,烦了便出去巡视,谈谈恋爱。累了,就回五神山缓一缓。”
小夭拉住瑶儿的手臂,极力保持语气的平静却不经意泄露出一丝紧张,“瑶儿,你要西炎王那个位置吗?”
呸!还说小废物比玱玹重要,遇到大事,想的还是玱玹。九凤心想那天晚上应该把大废物焚了。
小夭脑子怎么时灵时不灵!洛愿无奈地仰头,手掌覆盖住双眼,“小夭,我是灵体,你觉得你外爷和父王脑子进水了吗?会把位置给我这么一个说散就散的灵体?”
“瑶儿,不会散的,你相信我,我已经摸清人心的结构。”小夭着急地摇了摇瑶儿的手臂。她的自私来源于见过太多血脉相残,突然发现这些事,她满脑子都是乱麻,一想到真有那么一日,她便惶惶不安。
“小夭,我希望你研究心疾不是只为了我,而是为大荒的百姓。”洛愿垂下手臂,苦涩地笑了笑,“小夭,我这病是治不好的。”
且不说她是天生无心,现代社会医疗技术也无法治好,治好真他妈得靠神明起死回生。
何况这是她的命,生生世世的命。
“小夭,我要是能拿回身躯,我开心自在活一段时间就行,活多久我也不在乎。吃吃美食,感受一下酸甜苦辣,要是身体允许,我便耍赖,凤哥带我去天上飞,防风邶带我去海里游,玩累了又去找你们斗嘴,缓一缓接着玩。”洛愿畅想着自己的美好生活,那时候她应该特别有钱。
以前看小说,羡慕武林高手、修仙者、天赋秉异的少年少女。纵横江湖,快意恩仇,驰骋天地之间,肆意自在。
唯独没羡慕过大小姐、帝王这些看似高贵的身份,他们从出生便被套上时代的枷锁。
帝王?看似高高在上,连自己情感都做不了主。
“不会的,瑶儿不会死的。”小夭猛地抱住朝瑶,心慌不安。她努力研究医术几百年,为了就是治好朝瑶的心症。“瑶儿,普通医术治不好,总有灵力高手能为你续命。我可以,我们西炎神族血脉寿命比其余人漫长,我与你共享,我们分下来,还能活千年,不会只活一段时间的。”
“小夭,你想什么呢,我没说我马上要死。我还没看到狐狸背着行李来皓翎入赘,没看到你的婚礼,不会死的。”洛愿轻轻拍着小夭的肩膀,温柔地安抚她。
烛火在灯盏里不安地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撕扯成破碎的涟漪。洛愿凝视着跳动的灯火,那些被灯火切割的光影正如她断续的呼吸——明明灭灭间,总在将熄未熄时又窜起新的火苗。
小夭攥着瑶儿衣袖的手指关节发白,文书在她身后散落如折翼的鹤群。每当灯芯爆出噼啪声响,她睫毛就跟着剧烈颤抖,仿佛听见的是生命倒计时的脆响
“我拿回身体后,你别太想我。我要与凤哥到处玩,我挨了几千个巴掌,凤哥才同意带着我这废物。说不定,你某日想着想着我,我突然从天上飞下来,又或者从海里冒出来,指不定又从那个深山老林蹿出来。”
她胳膊都要被掰断了,换得冰块在海里当她保护伞。又和蓐收对骂百次,在山林打出名气,她连退休生活都想好了,怎么舍得说死就死。
人间的辽阔,她们似尘埃,辗转着追逐光。
若天地苍茫,她便是微光,点燃星河万丈。是痴是妄是痛是伤,是执念疯长,往事如烟此生滚烫,不灭倔强。
九凤的金色瞳孔在极光下收缩,神识传来的声音让他捏碎了寒玉。新生的极地苔原正在夜风中舒展嫩芽,却被他暴走的神力震得粉碎。
小废物与大废物共享寿命?他立马把大废物杀了,绑了几百年不够,还得千年?他冷笑着一脚踹翻星轨仪,漫天星斗在穹顶错乱移位。
当听到凤哥这个称呼时,暴戾的气势突然僵住,指尖无意识摩挲掌心——那里有道早已愈合的掌痕,是某个小废物被打狠了,抓着他手咬得。
白衣拂过爬满紫藤的回廊,阴影在月光里安静匍匐。合欢树的香气混着药香飘来,他伸手接住一朵坠落的紫色花苞,却在听见\"死\"时骤然捏碎。辰荣军的身份在血管里嘶吼,让他把踏出的半步生生钉在原地。
珊瑚串若隐若现,那年她笑着系在他手腕上,“咱们说好,你的地盘上,你第一,我第二,咱们以此为凭。”
当听到\"挨巴掌\"三个字时,袖中突然窜出条小蛇缠住自己手腕,鳞片的冰凉让他清醒过来。原来她那些张牙舞爪的冒险故事,都是这样哄姐姐的。
小夭又在箫关待了几日,心中始终放不下玱玹,玱玹平日来信都是问问她们过得如何?这还是第一次问她何时回中原,他那边应该是遇见难事了。
她为难的话还未开口,瑶儿已经出声,“我知道留不住你,玱玹之事,一日未定,你一日不会安心。我白日也在中原,晚上在边境。”
小夭愁眉忽然舒展,“瑶儿,那我们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洛愿笑着点点头,唤来珊瑚等人收拾行李,与众人告别,驱策坐骑回中原。
医馆的人听说小夭他们要回去了,依依不舍地望着小夭,医馆里打杂的老妇人拉着小夭的手,泪水涟涟,“得空回来看看。”
“嗯,会回来的。”
箫关的百姓午后看着腾飞而起的飞鸟,眼含热泪地挥手告别。方雷祁站在城楼注视着重明鸟背上护送大王姬回去的圣女,他得知小夭是大王姬时,愕然多日。
“阴阳相生,世间才得以存在。万年之前,这世间还是女子做主,男女有何不同?不同的只是男人的想法,认为女人天生就该依附男人。”
当初圣女初次造访箫关,他表面恭敬,心里却认为圣女说笑。二十年,箫关与隔壁琊城焕然一新。女子不输于男子,这话,他心悦诚服。
小夭以为瑶儿会把她送回府邸,没想到直接送回辰荣山。“瑶儿,我们城里有家。”
“侍卫我撤走了,你晚上住在那里不安全,你回辰荣山住。”洛愿看见山顶等着她们的玱玹,随意地挥了挥手。
玱玹看见她们回来了,扬起笑意,注视着重明鸟上的两人。
小夭跃下重明鸟背,扑向玱玹:“哥哥!”
玱玹单手搂住小夭,看了看坐在重明鸟背上的朝瑶,低头注视着小夭,“我以为你玩得不愿意回来了。”
“怎么会!”小夭笑着反驳玱玹。转头看向朝瑶,“瑶儿,怎么还不下来。”
“我得回去了,今夜琊城有事。”洛愿对着小夭说完,认真看着玱玹,语气含笑,“穷玱玹,你我身边如今都不安全,我不在中原的日子,你多派点人保护她。”
玱玹的指尖在小夭臂弯处无意识收紧,玄色广袖下的经脉微微突起。“你不留几日吗?我们半年多未见了。”玱玹虚握着小夭手臂,不由得向前迈了一步。
“妈呀!才半年呀,我以为和你三百年未见了,还得叙叙旧。拜拜!”洛愿甩个白眼,驱策重明鸟离开。
八个月零十七天。玱玹在心里纠正她的说法。月光流过朝瑶白裙上的花纹,未说出口的\"别走\"绞碎在齿间。直到重明鸟化作天边赤影,他才发现掌心全是新月形的掐痕,和她当年在西炎城给他包扎的伤口位置分毫不差。
小夭看见哥哥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她察觉出瑶儿对玱玹不似以前那么爱打闹时,初始以为是两人闹脾气导致,后来瑶儿说番惊世骇俗的话,她顺其自然以为是馨悦的关系,现在.....
“哥哥,你和瑶儿会不会站在对立面?”
玱玹嘴角仍挂着方才与朝瑶说话时那抹淡淡的笑意,可眼底的光却一点点冷下去,像是被夜风一寸寸吹熄的烛火。
“怎么会。”玱玹回头发现小夭望着朝瑶离去的方向,神情惆怅。“发生什么事呢?”
“我怕你不高兴外祖父对瑶儿的偏爱。”小夭扬起淡淡的笑意。但玱玹捕捉到她笑意下的不安。
他笑着牵起小夭的手。辰荣山,他年年都会种下一株凤凰树,现在凤凰花绚烂如火,两人踏着满地花瓣漫步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