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琛跳下墙头,落地的位置是一条堆满杂物的死胡同。
后院里,花三娘气急败坏的尖叫声,护卫们乱糟糟的脚步声,还有前堂方向愈演愈烈的打砸声,交织成一首混乱的夜曲。
从他砸碎窗户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是为了逃跑,而是为了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钉死在他“逃跑”这件事上。
而那个被他奋力扔出墙外的黑檀木盒子,就是这出戏里,最关键的道具。
他转身,面对着胡同尽头那堵更高的院墙,后退几步,随即猛地发力前冲。
脚尖在杂物堆上借力一点,身体腾空而起,手臂在粗糙的墙沿上一搭,腰腹用力,整个人便悄无声息地翻了过去。
另一边,是红灯院的厨房后院。
几个厨子和伙夫正探头探脑地朝着前堂的方向张望,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多了一个人。
林琛落地无声,迅速穿过热气腾腾的灶台,闪进了一条通往前院的备菜通道。
……
与此同时,红灯院的大堂里,已经是一片狼藉。
王二今天算是过足了戏瘾。
他扮演的那个“乡下土包子”,简直是本色出演,甚至超常发挥。
他先是嫌酒水不够烈,直接将酒壶砸在了地上。
然后又嫌陪酒的姑娘不够漂亮,推搡间将一个姑娘连同她身边的酒客,一起撞翻在地。
桌子倒了,碗碟碎了,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怒骂响成一片。
红灯院的护院打手们自然不能容忍有人在这里撒野。
七八个穿着青龙帮短褂的壮汉围了上来,手里提着清一色的哨棒。
“小子,活腻歪了是吧!”领头的一个刀疤脸恶狠狠地喝道。
“怎么着?你家姑娘丑,还不让爷爷说了?”王二眼睛一瞪,非但不怕,反而把胸膛挺得更高。
他一只脚踩在倒地的椅子上,手里抄起半截断裂的桌腿,活脱脱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滚刀肉。
“今天谁敢动老子一下,老子就让他躺着出去!”
他吼声如雷,中气十足,将周围那些看热闹的酒客都震得耳朵嗡嗡作响。
刀疤脸被他这股子蛮横劲儿给气乐了。
“给我上!打断他的腿,扔到街上去!”
一声令下,几个壮汉挥舞着哨棒就冲了上来。
王二早有准备,他压根没想过跟这些人硬拼。
他要做的,就是把动静闹得更大,把场面搅得更浑。
他挥舞着手里的桌腿,看似威猛,实则只守不攻,瞅准一个空当,猛地向旁边一张还算完好的酒桌冲了过去。
“哗啦!”
又是一阵杯盘碎裂的巨响。
酒水菜肴飞溅得到处都是,几个离得近的酒客被淋了一头一脸,顿时也跟着叫骂起来。
整个大堂,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打手们投鼠忌器,既要抓捕王二,又要弹压其他被波及的客人,一时间手忙脚乱。
王二就在这混乱的人群里,东躲西藏,上蹿下跳,嘴里还不停地叫骂着,将一个无赖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他心里却在焦急地盘算着。
这动静闹得差不多了,再不跑,怕是真要被人打断腿了。
就在他分神的刹那,后腰上猛地挨了一记闷棍。
“嘶——”
王二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那刀疤脸的护院头子,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了他的身后,一击得手,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我看你还往哪儿跑!”
他抡起哨棒,朝着王二的膝盖就砸了下去。
这一棍要是砸实了,这条腿非断不可。
王二心中一沉,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大堂通往后院的布帘,猛地被人掀开。
“三娘有令,所有人,立刻去后院搜查刺客!”
一个护卫打扮的人,神色慌张地冲着刀疤脸大喊。
“刺客?”刀疤脸的动作停住了,脸上满是错愕。
“别废话了!快去!出了事你担待不起!”那护卫吼道。
刀疤脸脸色变了又变,他恶狠狠地瞪了王二一眼,权衡利弊之后,终究还是不敢违抗花三娘的命令。
“留两个人看着他,其他人跟我走!”
他一挥手,带着大半的人手,急匆匆地朝着后院冲去。
王二压力顿减。
他看着刀疤脸离去的背影,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
他故意又虚张声势地嚷嚷了几句,趁着剩下两个看守他的打手还没回过神,猛地撞开身边一个吓傻了的酒客,兔子一般窜向了大门口。
“拦住他!”
两个打手反应过来,立刻追了上去。
王二头也不回,闷头狂奔。
他刚冲出红灯院的大门,就看到街角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冲他招手。
是林琛!
王二心中大喜,加快了脚步。
两人汇合后,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钻进了一条漆黑的小巷。
“少爷,东西到手了?”
跑出一段距离,确认身后没人追来,王二才扶着墙,气喘吁吁地问。
林琛没有回答。
他从怀里,缓缓掏出一样东西。
不是那个黑色的檀木盒子。
而是一个做工精致的梳妆盒,上面还镶着几颗廉价的珠子。
王二愣住了:“这……这不是……”
“那个盒子,我扔了。”林琛的语气平静无波。
“扔了?”王二的声音瞬间拔高,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没糊涂吧?那可是咱们的买命钱啊!扔了它,咱们怎么跟独眼龙交代?”
“一个烫手的山芋,留在手里,只会把火引到我们身上。”
林琛将那只梳妆盒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堆里。
“花三娘丢了东西,一定会发疯一样全城搜查。独眼龙要的东西没拿到,也不会放过我们。让他们狗咬狗去,我们才有机会脱身。”
王二听得一愣一愣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那……那我们这一趟,不是白忙活了?还把两边都得罪了!”
“不白忙。”
林琛的嘴角,勾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他再次伸手入怀,这一次,掏出来的,才是一个巴掌大小,通体乌黑的檀木盒子。
在昏暗的巷子里,那盒子仿佛能吸收光线,透着一股沉甸甸的质感。
王二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
“这……这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林琛淡淡地解释,“花三娘以为她在算计我,却不知道,从我踏进那间屋子开始,我也在算计她。”
他在梳妆台上一抹,拿起的,不只是一只铜香炉。
还有这只被香炉挡住的,真正的黑檀木盒子。
他扔出去的,是那个用来迷惑视线的梳妆盒。
而花三娘手里那个,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是她自己准备用来钓鱼的赝品。
王二张大了嘴巴,半天没合拢。
他现在看林琛,已经不是在看一个落难的少爷了。
这心思,这手段,简直比那些江湖里的老狐狸还要可怕。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林琛将盒子重新收好。
“我们回脚店,找独眼龙交差。”
两人整理了一下衣衫,从巷子的另一头走出去,汇入了安业坊依旧喧嚣的夜色里。
他们绕了几个圈子,确认无人跟踪,这才朝着猪市街的方向走去。
很快,那家熟悉的脚店,就出现在了视线里。
店门紧闭,连一丝灯光都没有透出来,仿佛已经沉睡。
林琛上前,按照约定,在后院的井边,用石子敲击了三下。
等了片刻,后院的柴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
独眼龙高大的身影,从门后显露出来。
他的独眼,在黑暗里,锐利得像鹰。
“东西呢?”
林琛没有说话,只是将怀里的黑檀木盒子,递了过去。
独眼龙接过盒子,用手指在上面摩挲了片刻,似乎在确认真伪。
然后,他打开了盒子。
他没有看里面的东西,而是将盒子凑到鼻子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一股混杂着檀木香和女人体香的味道。
是花三娘卧房里的味道。
“很好。”
独眼龙合上盒子,那只独眼里,终于流露出一丝满意。
“你们的差事,办得不错。”
他转身,准备回到柴房。
“我们的报酬,和你的承诺呢?”林琛开口叫住了他。
独眼龙脚步一顿,他没有回头。
“滚地龙那边,天亮之后,就不会再有麻烦。至于剩下的钱……”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朝后扔了过来。
“拿着钱,天亮就离开安业坊,永远别再回来。”
“因为看见这个盒子的人,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