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袋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独眼龙的身影消失在柴房的黑暗里,那扇破门“吱呀”一声,又合上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巷子里死一样安静,只有夜风吹过墙头发出呜呜的声响。
王二咽了口唾沫,弯腰捡起了那个钱袋。
入手很沉。
他打开袋口,借着从巷口透进来的微弱天光,能看到里面银锭子发出的光。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王二的声音有些发干,“看见盒子的人都得死……那他为什么还给钱?”
“因为死人,也得有工钱。”林琛的语气很平淡,“这是他的规矩。付了钱,了结了这桩买卖,我们和他之间就再无瓜葛。然后,他再派人来杀了我们,这便是另一件事了。”
王二听得后背发凉。
他不是蠢人,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逻辑。
在独眼龙看来,他们已经是两个死人,给死人发工钱,天经地义。
“那独眼龙的王八蛋!”王二捏紧了钱袋,骨节捏得发白,“老子跟他拼了!”
“别动。”林琛按住了他准备冲向柴房的肩膀。
“巷口,多了两个人。”
王二浑身一僵,顺着林琛的示意,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巷子口。
那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但他相信林琛。
“那……那咱们怎么办?回脚店?他不是说滚地龙那边……”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不能信。”林琛打断了他,“滚地龙的麻烦有没有解决,我们不知道。但我们知道,现在猪市街的每一条路上,都布满了独眼龙的人。”
王二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前有花三娘的人满城搜捕,后有独眼龙的杀手沿路堵截。
“他以为我们会急着逃出安业坊。”林琛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异样的冷静,“越是着急,就死得越快。”
“那我们……”
“我们不走了。”
王二愣住了:“不走?在这里等死吗?”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通常都是骗人的。”林琛缓缓站直了身体,“但今晚,或许是真的。”
他看了一眼红灯院的方向,那边依旧灯火通明,隐约还能听到喧闹声。
“走,我们回去。”
“回……回红灯院?”王二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少爷,您没发烧吧?花三娘现在怕是想把我们扒皮抽筋!”
“她想找的,是两个偷了她东西,然后仓皇逃窜的贼。”林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将外衫稍微拉了拉,遮住了里面在打斗中蹭到的灰尘。
“而不是两个刚刚从她那里出来,大摇大摆回去喝酒的客人。”
王二的脑子彻底转不过弯来了。
他看着林琛,只觉得这位少爷的心思,比这安业坊里最深的巷子还要曲折。
林琛不再解释,率先迈开了步子,不是走向巷口,而是转身朝着另一条更黑暗,更窄小的夹缝走去。
“跟上,把钱袋收好,别露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在迷宫般的后巷里穿行。
林琛的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在最深的阴影里,每一次转弯,都恰好避开了那些可能藏人的角落。
他们就像两条游弋在水底的鱼,悄无声息地绕过了一张张撒开的渔网。
很快,红灯院那片黏稠的红光,又一次出现在他们眼前。
前堂的混乱已经被控制住了。
几个护院打手正凶神恶煞地押着几个闹事的酒客往外赶,地上还残留着碎裂的瓷片和酒渍。
林琛和王二混在街上看热闹的人群里,毫不起眼。
“三娘下了死命令,封锁所有出口,挨家挨户地搜!就是把整个安业坊翻过来,也要把那个贼给我揪出来!”
一个护院头子模样的人,正对着手下大声发号施令。
王二听得心惊肉跳,下意识地想往后缩。
林琛却拉了他一把,径直朝着红灯院的大门走去。
“站住!干什么的!”门口的守卫立刻警惕地拦住了他们。
这两个守卫,已经换了人,不是先前的那两个。
“干什么?”王二得了林琛的眼色,立刻又换上了那副又愣又横的表情,他一挺脖子,嗓门比那护院头子还大,“老子刚才酒喝到一半,被你们这儿的乱七八糟的事情给搅了,现在回来继续喝,不行吗?”
那守卫被他吼得一愣。
另一个守卫打量了他们几眼,皱眉道:“今天院里出了点事,不做生意了,都回去吧。”
“嘿!你这人讲不讲道理!”王二把眼一瞪,又要发作。
林琛却伸手拦住了他,脸上带着几分歉意和讨好,对着那守卫笑了笑。
他从袖子里摸出几枚铜钱,不动声色地塞了过去。
“这位大哥别生气,我这兄弟,乡下来的,喝了点酒就犯浑。”林琛陪着笑脸,“我们也不是非要喝酒,就是刚才走得急,有件东西落在座位上了,回去取一下就走,绝不给各位添麻烦。”
那守卫捏了捏手里的铜钱,脸上的神情缓和了不少。
他回头看了一眼乱糟糟的大堂,觉得放两个人进去取个东西,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快去快回,别乱跑。”
“哎,谢谢大哥,谢谢大哥。”
林琛拉着还有些没演过瘾的王二,低着头,快步走进了大堂。
大堂里,大部分客人都已经散了,只剩下一些伙计在收拾残局。
那些陪酒的姑娘们,则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刚才发生的刺客事件,脸上又是惊恐又是兴奋。
没人注意到他们。
林琛没有走向他们先前坐的位子,而是领着王二,熟门熟路地穿过大堂,拐进了那条通往后院的走廊。
“少爷,我们这……”王二压低了声音。
“去找滚地龙。”林琛的回答,让王二的脚步又是一个踉跄。
独眼龙靠不住,花三娘更是死敌。
现在,整个安业坊里,唯一有可能成为他们破局点的,反而只剩下那个他们最初的敌人。
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
但敌人的敌人,却可以拿来当刀使。
他们穿过走廊,没有去花三娘的院子,而是朝着另一片灯火稍微暗淡些的区域走去。
那是红灯院里,一些身份不高的打手和下人居住的院落。
滚地龙的势力范围,就在这片区域的后面。
然而,他们刚走到一处拐角。
林琛的脚步,猛地停住了。
在他前方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
一个他们绝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出现的人。
花三娘。
她换下那件红色的纱衣,穿了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长发高高束起,脸上再无媚态,只有一片冰寒。
她不是在后院指挥搜捕,而是一直守在这里。
她好像算准了,他们会回来。
“小哥儿,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花三娘缓缓从阴影里走出,她的手上,把玩着那根闪着幽光的金步摇。
“声东击西,金蝉脱壳,再来一招回马枪……江湖上的把戏,倒是让你玩了个遍。”
王二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林琛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意外。
“你也没比我想象的更笨。”林琛平静地回应,“知道丢了西瓜,要回来捡芝麻。”
花三娘的眼睛眯了起来。
“盒子呢?”
“一个假盒子,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此话一出,花三娘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