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凄厉的痛呼,穿透了门板,也刺穿了暖阁内刚刚升起的半分暖意。
李永安扶着床沿的手指猛然收紧,她霍然转身,看向林琛,眼中刚刚褪去的血色又一次翻涌上来。
“什么意思?”
“什么叫只是解法的一半?”
“子母连心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方才的药,是救安安的,也是在杀子蛊。”
“子蛊一死,母蛊便会发狂。它在寻找,在冲撞,想要冲破宿主的身体,去找寻另一半。”
他抬起左手,指向门外。
“所以,她会痛。而且会越来越痛,直到心脉断绝,五脏破裂而死。”
暖阁内,一片死寂。
张伯和青姨的脸色,比方才还要难看。
也就是说,太平公主若是死了,安安……
李永安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她的身体晃了晃。
她恨不得太平公主立刻去死,可如果她的死,会牵连到自己的儿子……
“不。”
“子蛊已解,安安的命,保住了。”
“她死,安安不会死。”
“但是……”
林琛话锋一转,视线落在了桌上那个白玉碗里,那里还剩下大半碗殷红的血。
“……解药,还没用完。”
李永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脑中一片混乱。
“这……这又是为何?”
“九死还魂草,以龙脉凤体之血为引,确实是解药。”
“但它真正的用法,是‘换’,而不是‘杀’。”
林琛的解释,让行医一生的孙神医都听得云里雾里。
“方才那片叶子,是为安安续命,拔除子蛊。”
“而剩下的八片叶子,和这碗血,则是为了安抚母蛊,为它找一个新的‘子蛊’,让它重新沉睡。”
“新的……子蛊?”
李永安喃喃重复,她好像抓住了什么,却又无法完全想通。
“没错。”
林琛的嘴角,牵起一个极其微弱的弧度,那是一个冰冷而残酷的笑容。
“母蛊狂暴,是因为失去了寄托。我们只需要给它一个新的寄托,它自然会安静下来。”
“而这个新的寄托,就是用剩下的药材和麒麟血,为安安重塑一道气息。一道能让母蛊误以为是子蛊复生的气息。”
“如此,方能彻底断绝它与太平公主之间的联系,也断绝它与安安之间的联系。”
“这,才是真正的‘解’。”
孙神医听到这里,抚着胡须的手都停住了,脸上满是震撼与恍然。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一种夹杂着后怕与狂喜的情绪,让她浑身都开始发抖。
“那……那要如何做?”
“很简单。”
林琛的目光,再一次穿透了门缝,落向院中。
“母蛊要感应到新的‘子蛊’,宿主就必须在旁边。”
“从现在开始,七天之内,太平公主不能离开这间暖阁半步。”
“否则,一旦距离过远,母蛊感应不到新的气息,便会再度狂暴。”
“到那时,药石罔效。”
院子里,太平公主的痛呼已经变成了压抑的闷哼。
她蜷缩在地上,华贵的宫装沾满了尘土,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冷汗浸透了衣衫。
那名金吾卫将领手足无措地守在一旁,想要扶她,却又不敢碰。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心中尊贵无比的公主殿下,在地上痛苦地翻滚,扭曲。
“吱呀——”
暖阁的门,开了。
李永安缓步走了出来。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赤红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地上那道狼狈的身影。
太平公主察觉到有人,费力地抬起头。
剧痛让她的视线都开始模糊,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李永安。
“你……”
她想说什么,可刚一开口,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袭来,让她后面的话,全都变成了痛苦的抽气声。
李永安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林少卿说,为了救你自己的命,从现在起,你要住进这间暖阁。”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院中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七天。”
金吾卫将领闻言,又惊又怒。
“放肆!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如此对殿下说话!”
他“呛”地一声拔出长刀,指向李永安。
李豹等人也立刻上前一步,握紧了手中的兵器,与金吾卫对峙起来。
院中的气氛,再度剑拔弩张。
然而,李永安连看都没看那将领一眼。
她的视线,始终落在太平公主的身上。
“殿下,你的命,还是你的尊严,你只能选一个。”
“林少卿还说,你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考虑。”
“一个时辰之后,母蛊彻底失控,就算是他,也救不了你。”
说完,她不再多言,转身就要走回暖阁。
“站住!”
太平公主用尽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她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来,却又一次被剧痛击倒。
“李永安……你休想……”
“本宫……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受你这等贱妇的……羞辱……”
李永安停下脚步,回过头。
她看着太平公主那张因痛苦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彻骨的寒意和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意。
“是吗?”
“那殿下就慢慢熬着吧。”
“我儿子等得起,就是不知,殿下的这条命,还能不能等到天亮。”
她说完,不再停留,径直走回了暖阁。
“砰”的一声,房门被关上。
门外,只剩下太平公主愈发凄惨的呻吟,和金吾卫将士们惊疑不定的脸。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太平公主的意识,在无边无际的痛苦中,渐渐模糊。
她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然后狠狠地撕扯、碾磨。
死亡的恐惧,如同潮水,淹没了她的骄傲,她的尊严,她的一切。
她不想死……
她真的不想死……
暖阁内。
李永安站在门后,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青姨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夫人,她……她真的会进来吗?”
“会的。”
李永安的回答,斩钉截铁。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些生而富贵的人,有多么怕死。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
门外那痛苦的呻吟,渐渐弱了下去。
就在青姨以为太平公主已经痛死过去的时候。
一个充满了无尽屈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开……门……”
李永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的笑容。
她亲自上前,拉开了那扇沉重的房门。
太平公主倒在门外,由那名金吾卫将领搀扶着,才勉强没有瘫在地上。
她的头发散乱,妆容尽毁,那张曾经美艳动人的脸上,只剩下一片死灰。
她抬起头,用尽最后的力气,怨毒地瞪着李永安。
李永安侧开身,让出了一条路。
“公主殿下,请吧。”
金吾卫将领咬着牙,扶着虚软如泥的太平公主,屈辱地,一步一步,踏入了这间他方才还想夷为平地的暖阁。
就在他们进门的瞬间,林琛的声音再次响起。
“关门。”
李豹立刻上前,将房门重重合上,落了锁。
金吾吾将领的身体一僵,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警惕地看着屋里的所有人。
林琛靠在椅上,甚至没有睁开眼睛。
“孙神医,劳烦你,将剩下的药,为公主殿下处理一下。”
孙神医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连忙走到桌边,将剩下的八片九死还魂草的叶子,小心地摘了下来。
“殿下,得罪了。”
孙神医捧着叶子,走到了太平公主面前。
金吾卫将领立刻将太平公主护在身后,厉声喝道:“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
林琛终于睁开了眼。
他看着那名忠心耿耿的将领,平静地吐出了几个字。
“用她的血,养她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