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她的血,养她的药。”
那名忠心耿耿的金吾卫将领,扶着太平公主的手臂猛然一紧,他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刀柄,眼中凶光迸射。
“你敢!”
他怒吼出声,却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他怀里的太平公主,身体已经不再剧烈颤抖,那撕心裂肺的剧痛,似乎在踏入这间暖阁后,就诡异地减弱了许多,只剩下一阵阵让她浑身发软的余波。
可心里的屈辱,却比那疼痛要强烈千百倍。
她死死地盯着林琛,那张因为虚弱而毫无血色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燃烧着怨毒的火焰。
用她的血,养她的药?
这是何等恶毒的羞辱!
孙神医捧着那八片翠绿的叶子,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
他行医一生,救人无数,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用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去“救”一个本该是仇敌的人。
林琛没有理会那将领的怒吼,只是对孙神医偏了偏头。
“孙神医,劳烦了。”
孙神医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
他走到矮几旁,将七片叶子小心放好,只拿起其中一片。
然后,他端起那个盛着大半碗血的白玉碗,走到了太平公主面前。
“殿下,得罪了。”
金吾卫将领立刻横身一步,将太平公主死死护在身后,手中的长刀“呛”地出鞘半寸,刀锋的寒芒在烛火下闪动。
“滚开!谁敢碰殿下一下,我让他血溅当场!”
李豹等人见状,也立刻握紧了兵器,空气中再次充满了火药味。
“让她自己选。”
李永安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她走到那名将领面前,平静地看着他。
“让她选,是现在就死,还是按我们说的做。”
“你……”将领气得双目赤红。
“退下。”
一个虚弱至极,却充满了无尽恨意的声音,从将领身后传来。
太平公主推开了护着她的手臂。
她撑着最后一口气,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体。
她不能死。
只要活着,她就有无数种方法,让今天所有羞辱她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她伸出自己那只没有受伤的、白皙纤细的左腕。
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金吾卫将领的身体僵住了,他握着刀的手,青筋暴起,却终究是不敢违抗主人的命令,只能屈辱地,一点点将刀收回鞘中。
孙神医叹了口气,再次拱手。
“殿下,老夫需要再取一滴心头血,作为药引。”
心头血!
太平公主的瞳孔骤然收缩。
孙神医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他并指如电,迅速在她胸口的一处大穴上点了一下。
太平公主闷哼一声,只觉得胸口一窒,喉头一甜,一小口鲜血不受控制地涌出嘴角。
孙神医眼疾手快,用一个玉匙稳稳接住,然后迅速将这滴血,滴入早已准备好的石臼中。
接着,他将那片九死还魂草的叶子也放了进去,用玉杵轻轻捣动。
没有再加入碗中那些已经流出的血,仅仅是这一滴心头血,就让那片叶子迅速融化,变成了一小团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绿色药泥。
“殿下,请伸出左腕。”
太平公主闭上了眼睛,脸上是死灰般的绝望。
她依言,伸出了手腕。
孙神医将那团绿色的药泥,小心地敷在了她的腕脉之上,然后取来一条干净的白色绸带,轻轻缠绕,固定起来。
药泥接触到皮肤的瞬间,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血脉,迅速流遍全身。
胸口那残存的,如同蚁噬般的隐痛,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了。
她活下来了。
以一种比死更难堪的方式。
“好了。”孙神医直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剩下的七片叶子,需要每日更换一次。七日之内,殿下不能离开此地半步,更不能动怒。需心平气和,静养七日,方能让母蛊彻底沉睡,重塑寄托。”
心平气和?
太平公主在心里发出一声凄厉的冷笑。
“多谢孙神医。”
李永安对着孙神医福了一福。
然后,她转身,走向暖阁的角落。
那里,原本堆放着一些杂物。
她叫来张伯和青姨,将杂物清理干净,然后让人搬来了一张简陋的木板床,铺上了一层薄薄的被褥。
“公主殿下,”李永安做完这一切,走到太平公主面前,“这七日,你就在这里歇息吧。”
那张床,甚至不如安国公府里下人睡的床铺。
金吾卫将领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太平公主看着那张床,又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那张柔软宽大,帐幔华美的床榻。
她的儿子,就躺在那里。
呼吸平稳,面色红润,正在从死亡的边缘,一点点被拉回来。
而她,这个天之骄女,大唐最尊贵的公主,却要像个囚犯一样,睡在这冰冷的角落里。
用她自己的血,养着仇人的药,救着仇人的儿子。
巨大的反差,让她的心,被无边的恨意和屈辱彻底填满。
她没有说话,只是在金吾卫将领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到了那个角落,然后和衣躺下,背对着所有人,闭上了眼睛。
“李豹。”李永安的声音再次响起。
“夫人在。”
“从现在起,你带人守住这间暖阁,任何人不得进出。包括这位将军。”她看了一眼那名金吾卫将领。
“夫人,这……”李豹有些迟疑,将金吾卫的人也关起来,这……
“殿下在此养病,任何人不得打扰。这是为了殿下的安危着想。”李永安的语气,不容置喙。
金吾卫将领脸色一变,刚要反驳。
“你,留下。”床榻上,传来太平公主沙哑的声音。
她没有回头,依旧背对着众人。
“是,殿下。”将领只能低头领命。
他知道,公主是怕了。
怕这些人,在她最虚弱的时候,对她不利。
李豹不再多言,立刻带人守住了暖阁的唯一出口,将那名金吾卫将领,也“保护”了起来。
床上的安安,呼吸均匀。
角落里的太平公主,一动不动,不知是睡是醒。
李永安守在儿子的床边,眼睛一眨不眨。
孙神医在一旁整理着药箱,时不时看一眼林琛。
所有人都以为,这漫长的一夜,就会在这种诡异的对峙中,慢慢过去。
靠在椅背上,一直闭目养神的林琛,却忽然再次开口。
“李夫人。”
李永安立刻回头:“林少卿,你有何吩咐?”
林琛的眼皮微微动了动,却没有睁开。
“药,用了。”
“人,也留下了。”
“但还不够。”
李永安的心,又提了起来。
“还差什么?”
林琛没有立刻回答,他调匀了呼吸,才缓缓继续。
“母蛊与新宿主之间的联系,现在还很脆弱。”
“就像是刚刚嫁接的树苗,一阵风,就能吹断。”
“需要施肥,才能让它尽快扎根。”
他的话,让所有人都听得一头雾水。
施肥?如何施肥?
林琛的头,微微转向了角落里那道背对着众人的身影。
“从明天开始,安安的汤药,由公主殿下亲自来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