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刘轩夫妇下榻在安东驿馆。
金承灿亲自率领亲兵在驿馆外布防。夜风拂过,吹动他腰间悬挂的军棍,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虽然当地百姓背地里都管他们叫“棒子”,眼中尽是嫌恶,但金承灿早已习以为常。作为降将,能得国主开恩,位列一府“总兵”,已是莫大的恩典。
想到国主和皇后就住在驿馆内,金承灿不由挺直了腰背。他眯起眼睛,鹰隼般的目光扫过驿馆四周的每一个角落,右手不自觉地按在了军棍上。夜虫的鸣叫声中,一切暗藏着未知的危险,他都不会放过。
驿馆内,烛光摇曳。
刘轩与宁欣月对坐桌前,面前摆着一只刚撕开的烧鸡。金城闹粮荒,刘轩特意吩咐晚膳从简,结果龚恒瑾实诚得过分,堂堂国主与皇后,竟被一碗清粥、几碟泡菜打发了。
来到这下榻之处,刘轩便让夏至溜去城中酒楼,捎回一只烧鸡。此刻,夫妻俩你撕一块腿肉,我抿一口烧酒,好不快活。
“难怪当年,你和花万紫偷偷摸摸,”宁欣月手拿一只鸡翅膀,表情玩味:“原来这偷吃的滋味,真的比光明正大的用膳更过瘾。”
“这事,你得要念叨我一辈子吧。”刘轩伸手将一旁垂立的夏至拽到桌前,撕下一块鲜嫩的鸡胸肉放进碗里:“来,夏至,你也一起吃些。”
夏至脸颊微红,悄悄抬眼去瞧宁欣月。见自家小姐唇角含笑,轻轻颔首,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下。刘轩斟了半杯酒推过去:“方才你去酒楼,食客多吗?”
夏至双手接过酒杯,答道:“回国主,酒楼里座无虚席,觥筹交错,比平日还要热闹三分。”
宁欣月闻言,心中诧异,忍不住插话问道:“夫君,这安东正在闹粮荒,怎会有这许多人去酒楼挥霍?”
刘轩慢条斯理地抿了口酒,说道:“很简单,这些人,并非是本地人,而是外地来的粮商。”
“外地粮商?”宁欣月微微一怔,随即想明白其中关键,道:“是了,安东粮价飞涨的消息传开。所以外地的粮商都跑过来,想要狠狠赚一笔。毕竟百姓即便是再穷,砸锅卖铁,也得吃饭。”
刘轩点点头,道:“所以啊,安东现在根本就不缺粮食,而是粮价太贵,百姓买不起。”
宁欣月冷哼一声,道:“这些奸商,大发国难财,真是可恶。夫君,我们带来的粮食,什么时候运到城里来?”
刘轩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别急,先让粮价……再飞一会儿。”
此时,朴府正厅内烛火通明。
朴布诚斜倚在紫檀木太师椅上,崔成勋与尹正铉分坐两侧,三人面前的茶盏中冒着丝丝热气。
“二位,”尹正铉说道:“今日我家管事亲眼所见,北汉派了个年轻官员到安东,看那架势,八成是为粮价之事而来。”
朴布诚乃是安东最大粮商,闻言他冷笑一声,端起茶盏又重重放下:“慌什么?咱们手里的粮食,可都是真金白银买来的。要卖什么价,官府管得着?”
他眯起眼睛,烛光在脸上投下阴鸷的阴影:“北汉初来乍到,难不成还敢动粗抢粮?除非他们不想在这新罗地界长久待下去了。”
崔成勋在三大粮商中年龄最老,他捻着山羊胡,阴恻恻地笑道:“听说那官员还带着女眷前来,想必也不是什么清正廉明的主儿。”
朴布诚点点头,道:“我建议,明日开始,米价再涨二十文。咱们倒要看看,这位北汉来的年轻官员,能把我们怎么样?”
崔成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此事可行。依老夫之见,明日不妨设宴相邀,先探探这位大人的虚实……”
第二天上午,刘轩正伏案翻看安东县志。零一走进来禀告:“大人,三大粮商在外求见。”
刘轩点点头,道:“让他们进来吧。”
不多时,零一引着三人入内。朴布诚打头,崔成勋、尹正铉紧随其后,三人齐刷刷跪倒:“草民叩见大人。”
刘轩抬手虚扶,道:“不必多礼。”接着又对夏至吩咐:“看座。”
三人站起,做了自我介绍,方才坐下。夏至端上茶水后,便退了出去。
此刻房中唯余四人。刘轩轻抚茶盏,说道:“安东府遭逢涝灾,农田尽毁,颗粒无收,以致民不聊生。巡抚大人已经上报国主,国主陛下忧心如焚,特遣本官前来赈济。”
说到这里,刘轩轻轻饮下一口茶水,接着道:“昨日入城时,见三位掌柜设棚施粥,救济灾民,本官甚感欣慰。原打算今日登门拜访,不想三位倒是先来了。”
崔成勋躬身道:“大人谬赞了。我等世居安东,为乡里尽些绵薄之力,实乃本分。”
刘轩道:“三位是本地粮商翘楚,此番赈灾事宜,还需多多仰仗。”
三人闻言,心中暗忖:果然如朴布诚所料,北汉官员前来赈灾,第一样要做的,便是逼我们降低粮价。沉默片刻 ,崔成勋道:“大人有事,尽管吩咐。只有我三人能做到的,自当照办。”
刘轩道:“昨日我观施粥,百姓碗中米粒甚少,三位能否在施粥时多加些米粮?”
三人先是一怔,随即心头狂喜。他们施粥,本就是崔成勋出的计谋。五天才施舍一次,而且是三家轮流来,所耗费的糙米,和他们涨价多赚的钱比起来,根本就不值一提。
朴布诚险些按捺不住笑意,忙以袖掩面假作咳嗽,说道:“大、大人仁厚。我等明日就加……加倍施粥。”
刘轩站起来说道:“如此,本官代安东的百姓,谢过三位掌柜了。”
三人连忙起身,衣袍窸窣间,崔成勋已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缎包裹,双手恭敬奉上:“大人初临安东,草民等无以为敬,些许土仪不成敬意,还望大人笑纳。”
刘轩眉梢微挑,伸手接过时似是无意地掂了掂分量,随即将包裹置于案上,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崔掌柜有心了。”
朴布诚与尹正铉见状,当即也各自从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礼物:“大人远道而来,舟车劳顿,这些许心意权作茶水之资。”
刘轩来者不拒,一一接过,脸上的笑意愈发深邃:“三位如此盛情,本官却之不恭了。”
四人相视而笑,各怀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