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轩大步走出内宅,檐外雨帘如注,在青石板上溅起朵朵水花。他驻足于李家厅堂的雕花门廊下,转头对零一沉声道:“即刻飞鸽传书给汪丞相,命王太医率太医院精通肺痨的几位太医,火速赶来韩州。”
零一抱拳领命,转眼便消失在雨幕之中。
厅堂之内,刘轩将那锦缎枕头置于八仙桌上。他自腰间抽出寒光凛凛的匕首,便欲划开。
“我来!”夏至突然闪身上前,一把将枕头揽入怀中。接着已退至三丈开外的窗边,从袖中取出银针,娴熟地挑开枕角针脚。
随着枕头里面的粟谷簌簌落下,夏至从枕芯中抽出几卷泛黄的羊皮纸。她仔细检视一番,确认没有异常,这才双手捧回:“请大人过目。”
刘轩接过羊皮卷,缓缓展开,露出里面墨线勾勒的线条。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身子控制不住的颤了一下。这张图上,不仅标注着南洋诸岛暗礁方位,更有红笔勾勒的隐秘航道。
打开那张标记着“极东之地”的海图展开时,刘轩呼吸都为之一窒。他轻抚图上山川纹路,仿佛已看见北汉战船乘长风破万里浪的壮景。这张通往“广袤土地”的海图,何止是无价之宝,分明是国运所系。有了它,北汉远洋水师,将少走很多弯路。
宁欣月走到刘轩身旁,问道:“夫君,这些图很重要吗?”
刘轩轻轻摩挲着羊皮航海图,目光灼灼:“何止重要。此图的价值,可抵十万雄兵。”
说话间,内室的珠帘忽而轻响。金念善款步而出,她眼睛通红,显是大哭了一场。金念善走到刘轩近前,欠身一礼:“大人恕罪,妾身方才与夫君多说了几句体己话,耽搁了大人时辰。”声音哽咽,却仍保持着大家闺秀的仪态。
刘轩连忙道:“夫人客气了,令夫所献的航海图,乃是无价之宝。本官定然亲自交到国主手上,不负李先生一片赤诚。”
他向窗外看了看,见雨已经停歇,便道:“如此,本官就先回安东了。两日后,巡抚衙门自会派人来清点尊夫捐献的珍宝。”
金念善又客气了几句,将刘轩等人一直送到大门之外。
掌灯时分,刘轩等人回到了安东府。驿馆前,三道挺拔的身影如青松般伫立,刘轩看到这三人,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擅自行动,本来该罚,可这三人,却又创下了血肉之躯,再也无法复制的奇迹。
十五率先上前,单膝跪地:“参见国主。十五、十六、十八伤愈归队,请国主示下。”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却掩不住微微发颤的尾音。
刘轩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说道:“你们三个大英雄,可算是养好伤了。”
十五听刘轩刻意在“大英雄”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心中一惊,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竟不敢起身。
刘轩转过头,对宁欣月道:“欣月,今晚你陪姐姐用膳,我要好好教训这三个鲁莽的家伙。”说完,刘轩再次看向十五,狠狠地说道:“一会若是不将你三人灌到桌子下面,你们就不知道朕的惩罚有多严厉!”
驿馆厢房内,烛火微微晃动,映照着四人围坐的方桌。桌上摆着一大盆泡菜,每人面前各放着一只烧鸡和一坛浊酒。
刘轩端起酒碗,看着对面三人已经泛红的脸庞,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干了这碗,咱们每人再来一坛。”
唐东半岛和倭国的酿酒工艺源自华夏,却没学到精髓。倭国的清酒尚且好一些,半岛上的浊酒过滤粗糙,带着粮食残渣,喝起来远不如中原的粮食酒顺口。
这酒的度数,对前世喝惯了二锅头的刘轩来说不算什么,可十五他们才喝完一坛,眼神就开始发直了。
十五勉强咽下碗中最后一口酒,舌头已经不听使唤:“国、国主……属下们……真的不行了……”
刘轩慢条斯理地撕下一只鸡爪,细细啃着。他最爱这口下酒,只是每次在后宫用膳时吃这个,宁欣月她们总用古怪的眼神看他,八成是以为他当年在陈仓闹饥荒时落下了什么毛病。
他顺手抄起十八面前酒碗,将碗中剩余的半碗酒喝下肚子,而后靠在椅背上悠悠道:“你们三个,性子太莽撞,得有人时常提点着些。”
十五等三人一听国主要责罚,立刻强打精神竖起耳朵。却听刘轩接着道:“唐东半岛的公主,你们一人娶一个,往后就让她们替朕看着你们。”
十六一个激灵,酒都醒了几分:“陛下,我们还要贴身护卫你,这成了亲……”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脸上写满为难。
刘轩侧头瞥了十六一眼:“谁说朕的亲卫就不能成家?”他顿了顿,仰头望着房梁若有所思:“不过嘛……给你们安排的高句丽、百济和新罗三位公主,她们之间怕是相处不太和睦。”
话音未落,就听见“咚”的一声闷响。刘轩低头一看,三个醉汉已经东倒西歪地趴在桌上,十六手里还攥着半根鸡腿,鼾声渐起。
“啧,这就倒了?”刘轩摇摇头,伸手把十六手里的鸡腿轻轻抽出来放在上。烛光下,他的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第二天上午,韩兴初率领海军陆战队赶来,护送国主回国。
仁川港口的晨雾尚未散尽,码头上已是人声鼎沸。半年来,这座韩州第一大港的吞吐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规模,每天都有数百艘商船军舰,在半岛与北汉唐山港之间穿梭不停。
港口最显眼的位置停泊着一艘装饰华丽的官船,这是专程来接国主、皇后以及长公主回朝的御用船。
李砚棠站在甲板上,望着码头上蜿蜒如长龙的队伍,数以千计的半岛青壮年正有序登上一艘艘运输船。她转身向身旁的刘轩问道:“陛下,这些青年都是要送往中原的吗?”
刘轩点点头,说道:“北汉各州都在大兴土木,正缺劳力。给他们一条活路,总比留在半岛挨饿强。”
“挨饿?”李砚棠望着港口堆积如山的物资,若有所思。她轻启朱唇,再次问道:“不知这些人都将安置在哪些州府?”
“分散安置。”刘轩目光扫过码头上黑压压的人群:“丹州和契州需要矿工,冀州缺船匠,秦州在修运河……各州按需分配。”
李砚棠顿时会意。这是要彻底打散半岛族群的聚居结构。看着港口昼夜不停的运输船队,她暗自估算,这半年来,至少已有两百余万半岛青年被输送到了中原各地,而且清一色都是未婚男子。
有趣的是,韩州的男女数量却一直保持着平衡。每天都有大批中原青年在官府组织下渡海而来,这些汉家儿郎不仅能分到田宅,还由官府作保娶当地女子为妻。即便是最普通的力工,也能靠着“移民优待令”娶上一妻二妾。
当然,随行的北汉官宦家眷中的女子,几乎不会下嫁当地人。此消彼长之下,恐怕不出十年,这片自古被称为“唐东”的半岛,不管是人还是地,就要彻底融入华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