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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理办公室的会议桌上,三份检测报告一字排开,白纸黑字的检测结果像一道道凝固的血痕,在白炽灯下泛着冷光。林江的手指重重落在“抗压强度18.7mpa”那一行,指腹的薄茧蹭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每一下都似在叩问着工程的底线。

“设计要求的混凝土强度是 30mpa,就算按最低合格标准 c20 来算,也至少得达到 20.1mpa 才行,可现在这数据连及格线都还没摸到呢!”他的声音不大,但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尤其是工程负责人王经理,此刻更是如坐针毡。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直直地落在王经理身上。只见王经理的喉结在衬衫领口下急速地上下滚动着,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般。额角的汗珠也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顺着脸颊不停地往下流淌,甚至连系得歪歪扭扭的领带都被浸湿了一角。

“王经理,我现在需要知道这批次有问题的水泥到底用了多少?又覆盖了坝体的哪些区域?把浇筑分布图给我拿出来!”他的语气严肃而坚定,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王经理的手指在桌下紧紧地绞成了一团,由于太过用力,指尖都已经微微泛白了。他不敢直视林江的眼睛,只能像只鸵鸟一样,将头埋得低低的,声音也变得含糊不清,就好像嘴里含了一块棉花似的:“我……我不太清楚啊,物资部送来什么货,我们就按照流程往模板里浇筑,具体的用量……还得去问李主任才行。”他的视线飞快瞟向窗外——远处的塔吊正吊着新一批蓝色水泥袋缓缓移动,袋子上“c30”的字样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可能是检测误差吧?毕竟取样的时候,说不定刚好碰到了振捣不匀的部位……”

“误差?”林江的声音突然提高八度,他猛地将超声波检测图谱推到对面那个人的面前,仿佛那是一颗即将爆炸的炸弹。

图谱上,用红色马克笔圈出的空洞区域格外刺眼,就像坝体侧墙上溃烂的伤疤一样,让人不忍直视。而且,在空洞的边缘,还清晰地标注着“空洞长度 4.2 米,宽度 0.5 米”的字样。

“从坝顶往下延伸四米,贯穿整个坝体侧墙的空洞,这也是误差?”林江的质问如同一把利剑,直直地刺向对方,“你告诉我,什么样的误差能造出半米宽、四米长的空心层?”

会议室里的空调发出嗡嗡的轰鸣声,冷风呼呼地吹着,仿佛要将这压抑的气氛吹散。然而,这股冷风却丝毫无法浇灭现场的火药味,反而让紧张的氛围愈发浓烈。

就在这时,物资部的李主任突然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异常激烈,以至于桌上的文件都散落一地,纸张与地面碰撞的声响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突兀,瞬间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林监理,你说话可要讲证据!”李主任的声音带着一丝愤怒,他瞪大眼睛,直视着林江,“我们采购的每一批水泥都有正规的合格证,绝对没有质量问题!你们施工队浇筑后养护不到位,这才是导致坝体出现空洞的真正原因!混凝土初凝时连水都没洒够,振捣棒还偷工减料少插了三趟,现在强度不够,倒怪起材料来了?这锅我们物资部不背!”

“合格证?”林江满脸狐疑地看着地上那张皱巴巴的文件,然后缓缓弯腰将其捡起。这是一份编号为 0714 的水泥质检报告,他仔细端详着报告上的内容,眉头越皱越紧。

突然,林江的目光停留在报告落款处的检测机构公章上,他的嘴角猛地勾起一抹冰冷的冷笑。“这家‘宏业检测中心’,上个月因为多次出具虚假检测报告,已经被市场监管局吊销资质了!”他的声音不大,但却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李主任的心上。

李主任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仿佛被人狠狠地扇了一耳光。他的手颤抖着,想要去抓桌上的搪瓷茶杯,却因为过于紧张而差点把杯子打翻。好不容易抓住杯子,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猛地灌了一大口滚烫的茶水。

茶水顺着李主任的嘴角流进了他的衬衫里,在胸前洇出了一大片深色的印子。然而,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手忙脚乱地辩解道:“那……那是供应商那边提供的,我们哪懂这些检测机构的真假啊!”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显然是心虚至极。再说你们施工队为了赶进度,在浇筑现场私自往混凝土里加水,水灰比超标才导致强度不够,这账怎么能算在我们头上?”

“现场加水?”林江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惊得在场人都缩了缩脖子,“c30混凝土的标准水灰比是0.45,你们提交的7月12日施工记录上,水灰比写着0.62!是谁允许你们私自调整配比、额外加水的?调整单上谁签的字?”

王经理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插进凌乱的头发里,指节用力到发白。“是……是上面的张总催工期,说汛期前必须封顶,晚一天就要扣百分之五的工程款。”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混杂着绝望的颤抖,“那天的水泥初凝太快,刚运到工地就结块,不加水根本没法倒进模板,更没法振捣密实,工人怕耽误进度被罚款,就……就跟着加了水。”

林江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仿佛浮现出工人围着结块的混凝土慌乱加水的场景。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堆得像小山似的水泥袋,被正午的阳光晒得泛白,忽然想起昨天夜里小陈汇报的——施工队偷偷运走了两车“废料”。“把0714批次水泥的进货单、出库记录、每天的浇筑日志全都拿来,一份都不能少。”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现在,立刻。”

十分钟后,一摞皱巴巴的文件被送到桌上,纸张边缘还带着明显的褶皱,像是被人反复攥在手里揉搓过。林江飞快地翻到7月15日的出库记录,上面用蓝色圆珠笔写着“领用c30水泥50吨”,可对应的浇筑日志里,当天的混凝土消耗量却只有38吨,中间差了整整12吨。“剩下的12吨去哪了?”他把笔重重戳在数字上,笔尖几乎要戳破纸张。

王经理的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只是一个劲地擦汗。李主任突然从椅子上弹起来,椅子被带得向后滑了半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可能是……可能是运输损耗!水泥袋在卡车上颠破了,撒在路上了……”

“撒了12吨?”林江拿起桌角那份被篡改过的混凝土配比单,上面的砂石用量被改成了醒目的红色笔迹,比标准用量多了整整三成,“是撒在路上,还是撒进了某些人的口袋里?用过量砂石掺进混凝土,省下来的水泥,是不是就成了你们的‘额外收入’?”

激烈的争吵声引来了围观的工人,有人趴在门缝上偷看,有人凑在窗外议论,被赶过来的小陈厉声喝退:“都围着干什么?不用干活了?赶紧回岗位上去!”

林江正要继续追问,目光却突然落在王经理的手上——他的手指在不停颤抖,指甲缝里嵌着黑褐色的泥垢,那不是工地上常见的水泥灰,而是坝底淤积的河泥颜色。“你去过坝底?”他向前逼近一步,目光锐利得像刀。

王经理猛地抬头,眼里布满血丝,瞳孔因紧张而收缩:“没……没有,我一直在办公室盯着浇筑,从没去过坝底……”

“那你袖口的泥是哪来的?”林江指着他衬衫袖口沾着的黑泥印,声音陡然拔高,“昨天夜里十点到十二点,你们是不是在坝底挖什么东西?是不是想把之前浇筑的问题混凝土挖出来,偷偷换掉?”

王经理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刚要开口辩解,窗外突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紧接着是铁皮大门被撞开的巨响。林江抓起桌上的安全帽就往外跑,小陈紧随其后。只见一辆蓝色卡车歪歪扭扭地冲出工地大门,车斗里没盖篷布,装着的正是那些印着“c30”字样的水泥袋,袋口敞开着,灰白色的粉末一路撒落,在地面上留下长长的痕迹。

“拦住它!”林江吼着爬上停在门口的皮卡车,小陈立刻跳上驾驶座,猛踩油门追了上去。两辆车在坑洼的乡间小路上展开追逐,车轮卷起的碎石打在车身上,发出噼啪作响的声响。当皮卡车猛地斜插过去,别住卡车车头时,林江不等车停稳就跳下去,一把拉开驾驶室车门——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呛得他皱紧眉头。

司机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脸上还沾着水泥灰,见车门被拉开,嘴里骂骂咧咧地挥拳打来:“妈的,敢拦老子的车,不想活了?”林江侧身躲开,伸手抓住对方的手腕,猛地反剪到背后,膝盖死死顶住对方的后腰,将人按在车门上:“这些水泥要运去哪?谁让你们夜里偷运的?说!”

壮汉疼得龇牙咧嘴,却还嘴硬:“姓林的,别多管闲事,小心自己的小命!”话音未落,小陈拿着手电筒跑过来,对着他的后脑勺狠狠砸了一下,壮汉闷哼一声,瘫软在地。

林江爬上卡车车斗,仔细查看水泥袋——除了生产批号0714,袋子角落还印着个小小的黑色三角符号。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这个标记他再熟悉不过——上次去供应商仓库核查时,在堆放在角落的过期水泥袋上见过,那是一批来源不明的低价水泥,连生产日期都模糊不清。他撕开一袋,抓起一把灰白色的粉末凑到鼻尖,一股淡淡的霉味钻进鼻腔,还夹杂着受潮后的土腥味。

“是过期水泥。”他把粉末撒在地上,用脚碾了碾,颗粒感粗糙,还能摸到细小的结块,“至少存放了三年以上,早就受潮变质,强度根本不达标,他们竟然还敢往坝体里用。”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由远及近的警笛声——是小陈刚才偷偷报了警。林江望着远处新坝的轮廓,工地的探照灯已经亮起,光柱扫过坝体,在西侧拐角处投下长长的阴影,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他忽然想通了——那些被运走的水泥不是要销毁,而是要拉去附近的小作坊重新粉碎,掺进新的混凝土里,用这种以次充好的方式,把整个坝体变成一个巨大的豆腐渣工程。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实验室发来的加急检测报告。林江点开图片,瞳孔骤然收缩——水泥成分检测结果显示,其中氯离子含量高达0.35%,远超水利工程0.06%的限值。他清楚这意味着什么:长期浸泡在河水里,不出五年,过量的氯离子就会锈蚀坝体内部的钢筋,让整个混凝土结构彻底松散垮掉。

他抬头看向天边,乌云正从远处的山头聚集过来,黑压压的一片,像是要把整个工地吞进黑暗里。风卷着尘土打在脸上,带着河水里特有的腥气,刮得人眼睛生疼。林江握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掌心被指甲掐出深深的印子,渗出血珠滴在水泥地上,晕开一小朵暗红色的花。“查源头。”他对赶过来的小陈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字字坚定,“从水泥厂到供应商,再到物资部的采购流程,一个人、一份文件都别放过,必须把这条利益链全揪出来。”

远处的新坝在暮色中沉默矗立,像一头被蛀空了内脏、却仍强撑着站立的猛兽。林江知道,这场对抗贪婪与腐败的仗才刚刚开始,而他面对的,是一张从上游的供应商,延伸到下游施工方、物资部的巨大利益网,网眼里缠绕着的,是无数人的贪婪欲望,和下游十几万百姓的生命安危。他攥紧手里的检测报告,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算拼尽全力,也要守住这道关乎性命的大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