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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已经连续下了三天,天空被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压得极低,仿佛随时都会倾泻下更多的雨水。新坝工地的地面被雨水浸泡得泥泞不堪,每走一步,脚下的泥浆都会像沸腾的开水一样翻涌起来,与汗水、水泥浆和雨水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锅黏稠得像糨糊一样的混合物,让人难以迈步。

林江艰难地踩着没过脚踝的泥浆,朝着料场走去。他身上穿着深蓝色的工装裤,裤脚早已被泥水湿透,冰冷的泥水顺着靴筒灌进去,紧紧地贴着他的皮肤,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刚刚在临时搭建的工棚里核对完第三遍水泥检测报告,简易的铁架桌上堆满了各种单据,台灯的光晕在潮湿的空气中微微晃动,显得有些黯淡。他的手指因为长时间翻阅纸张,指腹已经被纸张边缘磨出了细小的毛边,指尖还残留着油墨与雨水混合的腥气。

然而,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因为他发现新进场的这批水泥虽然标号勉强达标,但初凝时间比国家标准慢了整整四十分钟。在汛期只剩下十二天的抢工阶段,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隐患。意味着浇筑效率会大幅降低,一旦遭遇强降雨,未凝固的混凝土极有可能出现坍塌,这简直是致命隐患。

“林监理,歇会儿吧!”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气喘吁吁的声音。林江闻声转过头去,只见监理员小李正扛着两箱沉甸甸的检测设备,深一脚浅一脚地朝他走来。

小李年纪不大,才二十出头的样子,脸上沾着几道灰印,军绿色的工装被雨水泡得湿漉漉的,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他那单薄却又挺拔的身材轮廓。然而,与他略显狼狈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那双明亮的眼睛,犹如夜空中的繁星一般璀璨。

“刚从实验室跑回来,这批水泥的抗渗性检测结果出来了,比国标还高两个百分点呢!”小李兴奋地说道,仿佛手中的报告是一件稀世珍宝。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报告递到林江面前,手指尖却还在微微颤抖着。

原来,为了能尽快把检测结果送到林江手中,小李刚刚在泥地里不小心摔了一跤,膝盖现在还隐隐作痛,但他完全顾不上这些,满心欢喜地想要和林江分享这个好消息。

林江接过检测报告,目光落在“抗渗等级 p8”的字样上,原本紧绷的肩膀也稍稍放松了一些。就在这时,他突然抬起头,看向小李,语气中带着几分诧异:“你不是昨天请了假,说要去医院照顾住院的母亲吗?怎么今天又来上班了?”

小李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些许羞涩的笑容,嘿嘿笑了两声后,耳尖微微泛起一抹红晕。他轻声说道:“我妈今早给我打电话啦,说她给我找了个挺靠谱的护工,让我别担心家里,安心在工地干活就行。她还说您这儿现在正赶工期呢,比她那边更需要人手——而且啊,”小李突然压低声音,并用下巴朝着不远处正在拆除旧水泥块的工人们示意了一下,“张工他们都已经熬了两个通宵了,我可不能掉队啊!”

说完,小李迅速把其中一箱设备往林江身边挪了挪,然后接着解释道:“这里面装的是新的回弹仪,等会儿咱们再去多测几组数据,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才行。”

林江听着小李的这番话,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仿佛有一股热流正顺着他的胸腔缓缓蔓延开来,将他周身的寒意都驱散得无影无踪。他刚想开口对小李说点什么,突然,料场方向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其中还夹杂着雨水敲打物体的噼啪声,这声音在寂静的工地上显得格外刺耳。

林江和小李对视一眼,两人都意识到可能出了什么状况,于是他们毫不犹豫地立刻快步朝着料场的方向赶过去。当他们赶到时,只见施工队的老王正满脸涨得通红,攥着拳头跟资料员小王争执,旁边散落着几张被雨水打湿的材料单,字迹已经晕开了大半。

“这批钢筋的质保书明显有问题!”小王的声音在空旷的工地上显得格外响亮,她的语气中充满了愤怒和不可置信。她将湿透的单据狠狠地拍在水泥袋上,仿佛要将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在这张薄薄的纸上。

单据被拍得溅起了一些水泥屑,小王的马尾辫也因为这个动作而甩动了一下,上面沾着的不少泥点也随之飘落。她的眼镜片上蒙着一层水雾,让她的视线有些模糊,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眼神的锐利。

“你看看这出厂日期,明显被改过!还有这公章,模糊得根本看不清!”小王指着单据上的关键信息,声音发颤地说道,“你让我怎么签字归档?这要是被专家组查出来,整个项目都得停!”

站在一旁的老王急得直跺脚,他那黝黑的脸上写满了焦灼。他的裤腿上沾满了水泥,随着他的动作,泥水不停地甩落。

“现在去哪找符合规格的钢筋啊?”老王焦急地说道,“汛期还有十二天,坝体浇筑不能停啊!这批钢筋我看质量没问题,先凑合用,等后期再补手续不行吗?”

然而,小王并没有被老王的话打动,她的态度依旧坚决。

“不行!”小王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合规的材料,多一根都不能用。这是原则问题,不能有丝毫的妥协!”

就在这时,林江走了过来。他弯下腰,捡起那张被篡改的质保书,仔细地端详着。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纸张的边缘,那里有明显的二次打印痕迹,边角也比正常的单据更加粗糙。他抬头看向老王,语气缓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昨天就联系了邻市的供应商,确认他们有符合国标要求的螺纹钢,而且明天一早就能送过来,这意味着最多只会耽误半天的工期。考虑到目前的情况,今晚需要先暂停钢筋绑扎施工,以便我们能够连夜调整浇筑方案,确保将能够推进的基础工序先跟上。

就在这时,经验丰富的张工扛着水准仪从坝顶走了下来。由于雨水的冲刷,他那花白的头发显得有些凌乱,浑浊的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淌下来,在他那满是皱纹的脸上冲出了一道道泥痕。张工今年已经五十八岁了,按常理来说,他完全可以申请调去一个相对轻松的岗位,但他却主动选择留在了抢工一线,这种敬业精神令人钦佩。

张工走到林江面前,将记录板递给他,说道:“我刚刚测量了一下坝体的沉降情况,发现西边拐角处比设计值多了三毫米。”接着,他似乎看出了林江的担忧,连忙安慰道:“不过你别太担心,这并不是结构上的问题,而是上午拆除旧水泥块时震动太大,导致了表层沉降。我已经让人在周围增加了三个监测点,每小时都会上报一次数据,这样我们就能随时关注到变化情况了。”林江小心翼翼地接过记录板,仿佛它是一件珍贵的宝物。他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密密麻麻的数字,感受着它们所传达的信息。突然,他的目光被页边空白处的一幅简易支撑示意图吸引住了。

那幅图虽然只是用铅笔简单勾勒而成,但线条却十分清晰。然而,由于被雨水洇开了大半,一些细节变得有些模糊不清。尽管如此,林江还是能够清楚地看到标注的钢管角度和受力点,甚至连“斜撑间距 1.2 米”这样的小字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不禁抬起头,目光直直地落在张工身上,语气中充满了惊讶:“这是你画的?”

张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那雨水混着泥水流进了他那深深的皱纹里,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不堪。但他的笑容却格外实在,透露出一种朴实和真诚。

“昨晚在工棚里琢磨了半宿呢,”张工说道,“我就想着用 Φ48 的钢管来做斜撑,应该能稳住沉降区域。我已经让工人们提前准备好了材料,就等你拍板了。只要你同意,咱们今晚就能把支撑架搭起来。”

就在这时,小王像一阵风似的从工棚里跑了出来。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仿佛那里面装着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生怕被雨水淋湿。“林监理,我已经把这两天所有的材料单都重新复印并归档了。纸质版的我放在了防水文件夹里,这样就不用担心被水弄湿了。而电子版的则分别存储在了三个 U 盘里,并且这三个 U 盘都被我锁在了工棚的三个柜子里,这样可以保证数据的安全性。”她一边说着,一边还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那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

她的鼻尖因为这个喷嚏而变得通红,原本清脆的声音也带上了些许鼻音,让人不禁心生怜悯。然而,她似乎并没有在意这些,继续说道:“哦,对了,刚才我去找老王吵架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他偷偷给实验室送了两箱泡面和几瓶矿泉水。他说怕咱们熬夜盯现场的时候会饿肚子,所以提前准备了一些吃的喝的。”

林江听着她的讲述,目光缓缓扫过眼前的这些人。他看到小李的膝盖上还沾着泥土,显然是刚刚从工地上忙碌回来,但他却没有丝毫的抱怨,而是专注地检查着检测设备,确保其正常运行。张工的工装袖口已经磨破了边,可他手中仍然紧紧攥着那张画满示意图的草稿纸,仿佛那是他最为珍贵的宝贝一般。小王的鼻子红红的,显然是刚才打喷嚏导致的,但他却依然把材料整理得井井有条,没有丝毫的马虎。

最后,林江的目光落在了老王身上。老王站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脸上露出一丝愧疚之色。林江知道,老王一定是觉得自己之前的行为有些不妥,所以才会这样。他们的衣服被雨水泡得发胀,检测服的袖口磨出了毛边,安全帽上沾着厚厚的水泥灰,可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林江突然感到喉咙一阵紧缩,仿佛有什么东西死死地堵住了他的嗓子眼,让他难以发出声音。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试图缓解这种不适,但那股异样的感觉却愈发强烈。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投向坝体的方向。在瓢泼大雨的冲刷下,新坝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静静地矗立在那里。灰色的混凝土墙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逐渐显现出它的轮廓。每一块混凝土都像是被精心雕琢过一般,其中蕴含着这些人无数的汗水和心血。

“今晚分三组轮班。”林江深吸一口气,然后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语气说道。他的声音在哗哗的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仿佛能够穿透这漫天的雨幕,传递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小李,你跟我一起盯着材料进场。明天供应商的钢筋一到,我们要第一时间进行检测,确保质量没有问题。”林江的目光落在小李身上,小李连忙点头应是。

接着,林江转向张工,继续说道:“张工,你负责调整支撑方案。在搭架子的时候,一定要多注意安全,不能有丝毫的马虎。如果遇到什么问题,随时跟我沟通。”张工郑重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最后,林江的视线落在了那个抱着 U 盘的姑娘身上,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温和与信任。“小王,你来牵头整理整改报告。把今天发现的问题和解决方案都详细地写清楚,明早要交给专家组过目。”小王抬起头,与林江的目光交汇,她微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全力以赴。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把手伸进了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后,他掏出了一个皱巴巴的透明塑料袋,里面似乎装着什么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几包红糖姜茶。

这些红糖姜茶是他的妻子上周特意送来的。她知道他工作的环境比较艰苦,尤其是下雨天,很容易受寒。所以她特地准备了这些姜茶,嘱咐他在下雨天的时候泡着喝,可以驱寒保暖。

他把塑料袋递给了旁边的小王,说道:“小王,你去工棚里烧点热水,把这些红糖姜茶泡上。大家都轮着喝一点,别都冻感冒了。”

雨还在不停地下着,而且越来越大。豆大的雨点狠狠地砸在工棚的铁皮屋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整个工棚都在颤抖。

工棚里的灯光透过雨幕,在泥泞的工地上投下了一圈暖黄色的光晕。这微弱的光芒在黑暗的雨夜里显得格外珍贵。

小李蹲在地上,借着灯光仔细地核对材料清单。他的笔尖在湿透的纸上划出了一道道歪歪扭扭的痕迹,但他却写得格外认真,一笔一划都没有丝毫马虎。

张工则站在工棚的黑板前,手中拿着一支粉笔,正在推演支撑角度。不时有工人赶来向他请教问题,他总是耐心地停下手中的工作,详细地讲解着施工要点,确保每一个工人都能理解。

小王坐在电脑前,屏幕的亮度在黑暗中显得有些刺眼。他的文档里已经列出了第三十七条整改措施,每一条都写得非常详细具体,没有一点敷衍了事的感觉。

林江站在坝顶,任凭雨水打在脸上,看着雨水中仍在作业的点点灯光——那是检测组的手电筒,是工棚的照明灯,是支撑架搭建现场的临时灯。他突然明白,所谓团队,从来不是某个人的孤军奋战,不是某一个人的咬牙坚持,而是这些沾满泥污的手掌,在暴雨里紧紧握成的拳头;是这些疲惫却坚定的身影,在困境中彼此支撑,互相扶持,一起朝着同一个目标,一步一步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