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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旧水泥的第七天,连日的阴雨终于放晴,可新坝工地的空气却比雨天更沉闷。当液压锤第N次在坝体拐角处发出沉闷的“哐当”声后,突然戛然而止——不是工人暂停作业,而是机械遇到了硬茬。林江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监测仪前,看着屏幕上跳动的红色数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振动波幅显示2.8赫兹,超过安全阈值整整0.3赫兹。这意味着再用机械强行拆除,极可能引发坝体深层裂缝,一旦汛期来临,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换方案,不能再用液压锤了。”张工把老花镜往鼻梁上推了推,布满老茧的手指指着被液压锤凿出的浅坑,坑底露出密密麻麻的钢筋头。“这里是旧坝的应力集中区,刚才我让人数了,钢筋密度比图纸上标注的高了三成,机械根本啃不动。”他蹲下身,捡起一块带着钢筋锈迹的碎水泥,指尖轻轻捻了捻,粉末顺着指缝往下掉,“你再看这水泥强度,硬得像花岗岩,比国标高了至少两个等级。当年施工的怕是把偷工减料的心思用反了,反倒给咱们留了个难题。”

林江没说话,只是盯着监测仪上起伏的曲线,眉头拧成了疙瘩。远处天际传来一声闷雷,原本散开的乌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坝区压过来,手机天气软件弹出红色预警:今晚有特大暴雨,局部风力可达六级。他摸出手机,屏幕上三条未读消息格外刺眼:第一条是专家组发来的邮件,催促本周内提交整改进度报告;第二条是供应商的短信,说新一批水泥因高速封路,明天才能到货;第三条是小李发来的——西边山坡受雨水浸泡,出现小规模滑坡,运材料的临时便道被堵死了。

“用静态爆破。”林江突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坝体上显得格外清晰。张工猛地抬头,眼里满是诧异,甚至忘了推滑下来的老花镜:“静态爆破?可现在空气湿度这么大,汛期前的潮湿环境会让药剂反应时间延长至少两倍!原本三天能拆完的区域,这么一来可能要拖到一周后,咱们耗不起啊。”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林江踹了踹脚下的碎石,碎石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昨天我就联系了省爆破公司,他们有新型的环保静态爆破药剂,专门针对潮湿环境研发的,反应时间能控制在四小时内,比传统药剂快一半。”他习惯性地摸向口袋里的烟盒,指尖触到空盒才想起昨天就抽完了,只能无奈地捏了捏烟盒,“现在关键问题不是爆破本身,是怎么处理爆破后的碎块——振动不能超标,意味着不能用机械清运,只能靠人工,这需要加派人手。”

话音刚落,坝下突然传来一阵欢呼,打破了凝重的气氛。林江探头往下看,只见小李正指挥着十几个工人往坝上运东西,蓝色的防雨布包裹着长条形的物件,仔细一看,竟是二十多把崭新的风镐,还沾着出厂时的机油。“林监理!张工!我让物资部紧急调的风镐!”小李仰头大喊,雨水顺着他的安全帽帽檐往下淌,在下巴上挂成了小水珠,“昨天听张工说静态爆破后得用风镐修边、清理碎块,我就多领了十把,万一不够用呢!”

张工看着坝下干劲十足的小李,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了沟壑,他拍着林江的肩膀:“这小子,脑子转得快,比你当年刚到工地时机灵多了。”林江也跟着笑了,心里的沉重似乎减轻了些——至少,他们不是孤军奋战。

可真正的难题,在两天后才露出獠牙。当新水泥终于运到工地,开始往坝体核心区浇筑时,林江刚走到浇筑区边缘,就觉得不对劲:混凝土从输送泵里出来时,不像往常那样呈均匀的糊状,反倒像掺了粗沙的泥浆,流速缓慢,还带着不少结块。他立刻让工人暂停浇筑,取了样本送到实验室,自己则守在搅拌站,盯着配比机上的数字——每一项都严格按照设计要求设置,没有丝毫偏差。

实验室的检测结果出来时,林江正在给振捣棒换振捣片,满手都是油污。小李拿着报告跑过来,脚步踉跄,声音都在发抖:“林监理!出问题了!粉煤灰掺多了!而且供应商把二级灰当成一级灰送来了,质量根本不达标!”

林江一把抓过检测报告,指尖死死捏着纸张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太清楚粉煤灰等级不达标的后果了——这会直接导致混凝土后期强度下降,抗渗性能减弱,在坝体核心区使用,简直是埋了颗定时炸弹。他突然想起昨天验收粉煤灰时,供应商的代表总是频频看表,催着他在验收单上签字,当时只觉得对方急躁,现在想来,那些反常的举动全是破绽。

“停!立刻停止浇筑!”林江冲着浇筑区大喊,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沙哑。正在作业的工人都愣住了,手里的工具停在半空。林江踩着刚初凝的混凝土跑过去,脚下粘起厚厚的灰浆,每走一步都格外沉重:“把已经浇筑的部分做好标记,用防护布盖好,等混凝土强度上来,立刻凿掉重浇,一点都不能留。”

“那工期——”施工队长跟在后面,急得直搓手,脸上满是焦虑,“专家组后天就要来检查了,这一拆一浇,咱们肯定赶不上啊!”

“工期赶不上,我们可以跟专家组解释,大不了承担延误责任;但质量出问题,一旦溃坝,谁也赔不起,谁也负不了这个责。”林江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他转身看向一旁沉默思考的张工,语气缓和了些:“张工,您经验丰富,您看能不能调整混凝土配合比?用增加水泥用量的方式,弥补粉煤灰的缺陷?”

张工接过配合比单,从口袋里掏出计算器,蹲在地上算了半小时,时而皱眉,时而在纸上写写画画。突然,他猛地拍了下大腿,站起身:“有了!加百分之五的矿渣微粉!”他指着窗外正在卸货的卡车,卡车上的标识清晰写着“S95级矿渣微粉”,“刚好昨天物资部到了一批,这种微粉能改善混凝土的和易性,还能提高后期强度,加进去正好能弥补粉煤灰的问题,不影响坝体质量!”

可难题就像多米诺骨牌,一个刚解决,另一个又接踵而至。调整配合比后,浇筑重新开始,可振捣工却频频抱怨:“这新换的振捣棒怎么回事?振幅明明调大了,混凝土里还是有气泡,拍都拍不出来!”林江心里一紧,立刻蹲在浇筑区边缘观察——只见振捣工握着振捣棒,为了省力,总是斜着插入混凝土中,振捣棒的头部没能完全深入,导致深层的气泡排不干净,都积在了混凝土表层。

“大家先停一下,跟我来。”林江把所有振捣工叫到空地上,从口袋里摸出一截粉笔,在地上画了个简易的大坝截面图,用不同颜色标注出浇筑层和振捣位置。“振捣棒必须垂直插入混凝土,每次插入深度要比上一层深5厘米,移动距离不能超过振捣棒半径的1.5倍,就像这样——”他拿起旁边一根钢管,模拟振捣棒的动作,一遍遍地演示正确姿势。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你们手里的振捣棒,不是普通的工具,是守护这道坝的最后一道关。坝体里多一个气泡,将来就多一分风险,差一厘米都不行,必须按标准来!”

那天晚上,林江躺在工棚的行军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夹杂着振捣棒持续的嗡鸣,像一首特殊的催眠曲,却让他格外清醒。他突然觉得,工地上遇到的这些难题,就像坝体里的气泡——表面看是技术问题,其实归根结底都是人的问题:供应商的侥幸心理、工人的操作疏忽、团队的沟通衔接……只要把“人”的问题解决了,再难的坎也能迈过去。

他摸出手机,点开与专家组的对话框,敲下一行字:“请求推迟验收三天,我们需要对坝体核心区做最后的渗水性检测,确保质量万无一失。”按下发送键的瞬间,隔壁传来张工的声音,正耐心地教小李计算混凝土配合比,偶尔还夹杂着小王打印检测报告的沙沙声。这些细碎的声音混在雨声里,格外清晰,也格外让人安心。

黎明时分,林江被一阵响亮的欢呼惊醒。他来不及穿外套,抓起安全帽就跑出工棚,只见张工举着一张检测报告,在坝顶兴奋地大喊:“抗渗等级达到p8了!比设计要求还高一级!所有指标都合格!”

朝阳正从云层里钻出来,金色的光芒穿透薄雾,洒在湿漉漉的坝体上。原本灰暗的混凝土墙体,在阳光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像给这道用无数汗水、坚持与责任筑成的屏障,镀上了一层坚硬而温暖的铠甲。林江站在坝底,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觉得所有的疲惫与焦虑,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