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大梁皇宫笼罩在一片庄严肃穆之中。今日,并非大朝之日,但太极殿内文武百官齐聚,皆因北方邻国北狄派遣使团前来朝贡。
龙椅之上,萧珣身着朝服,冕旒垂绦,面容沉静,不怒自威。辛久薇端坐于侧后凤座,仪态万方,目光平和地俯视着殿下的使团。镇国公辛云舟、户部尚书祁怀鹤等重臣分列两侧。
北狄使团正使,乃是北狄王庭的一位亲王,名唤阿古拉,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身材高大,面容粗犷,眼神精明,带着草原民族特有的豪爽与不易察觉的算计。他依礼呈上国书与贡品清单——无非是些皮毛、骏马、宝石等北地特产,言辞恭敬,表达着对天朝上国的仰慕与臣服之意。
然而,使团中最引人注目的,并非正使阿古拉,而是跟在他身后的一对年轻男女。
男子二十出头,身着北狄贵族华服,面容与辛葵有四五分相似,却眉眼倨傲,下巴微扬,打量着大梁宫殿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仿佛置身蛮夷之邦。他便是北狄三王子,也是辛葵同父异母的兄长,勃日固。
而那女子,年约十七八岁,一身火红的北狄裙装,金线绣着繁复的图案,颈间挂着硕大的绿松石项链,容貌娇艳明媚,如同一朵带刺的玫瑰。她身姿曼妙,眼波流转间带着大胆的野性与挑剔,毫不避讳地直视龙椅上的帝后,甚至目光扫过武将班列中最英武的辛云舟时,停顿了片刻,唇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她便是北狄最受宠爱的小公主,勃日固一母所出的亲妹,其其格。
萧珣依例接受了国书,对北狄王的“恭顺”表示了嘉许,赐下丰厚的回礼。气氛看似融洽。
就在这时,其其格忽然上前一步,声音清脆,带着草原口音却不失流利的大梁官话:“尊敬的大梁皇帝陛下,皇后娘娘!其其格远道而来,不仅带来了父王的敬意,更带来了北狄儿女最真诚的友谊。久闻大梁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尤其听闻贵国镇国公辛大将军骁勇善战,乃大梁战神,其其格心生仰慕,不知可否有幸,得见将军风采?”她话语直白大胆,目光灼灼地看向辛云舟。
殿内顿时一静。百官目光微妙地交换着。这番说辞,看似天真烂漫的仰慕,实则极不合礼数,更透着一股别样的心思。
辛云舟剑眉微蹙,出列抱拳,声音沉稳冷硬:“公主谬赞。云舟身为武将,保家卫国乃分内之事,不敢当‘战神’之名。陛下驾前,公主还是谨守礼仪为好。”他并未多看其其格一眼,态度疏离而克制。
阿古拉连忙打圆场,呵呵笑道:“皇帝陛下恕罪,小公主自幼被宠坏了,性子直爽,并无恶意。只是久仰天朝人物风流,心生好奇罢了。”他话锋一转,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后宫眷属方向,“听闻……听闻我北狄多年前流落大梁的一位王女,如今也在贵国,且深得皇后娘娘眷顾?不知今日可否一见?也算全了故国思念之情。”
此言一出,知情者心中皆是一凛。矛头直指辛葵!
辛久薇唇角保持着温和的弧度,眼底却已微冷。她自然知道辛葵的北狄血脉,却不想北狄人竟敢在朝堂之上公然提及。她刚欲开口,萧珣已先一步淡然道:“哦?竟有此事?朕倒未曾听闻。后宫之事,自有皇后掌管。阿古拉亲王若叙旧情,待宫宴之时,或可见到镇国公夫人。”他将“镇国公夫人”五字咬得清晰,明确表明了辛葵如今的身份地位。
阿古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想到辛葵竟能成为大梁超品国公的正室夫人,连忙笑道:“原来如此!竟是天大喜事!恭喜恭喜!”
勃日固却在一旁轻嗤一声,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前排几人听见:“流着北狄卑贱女奴血脉的野种,倒真是好运气。”语气中的鄙夷毫不掩饰。
辛云舟猛地攥紧了拳,手背上青筋隐现,目光如刀般扫向勃日固,杀气一闪而逝。萧珣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辛云舟才强行压下怒火。
辛久薇将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温和:“北狄王庭的思念之情,本宫代镇国公夫人心领了。只是夫人如今是我大梁国公夫人,过去种种,皆如云烟。宫宴之上,亲王与王子公主自会见到。”她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直接将北狄“叙旧”的意图定性为“见一见”,并强调了辛葵现在的身份。
第一回合的暗潮汹涌,暂时被帝后联手压下。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场由北狄使团掀起的风波,才刚刚开始。
当晚,宫中设宴款待北狄使团。灯火辉煌,丝竹悦耳,觥筹交错。
辛葵身着国公夫人品级的盛装,坐在辛云舟身侧。她今日特意装扮过,妆容精致,气质沉静温婉,与一旁英武挺拔的辛云舟坐在一起,宛如璧人。她面上平静,手心却微微出汗。北狄使团的到来,尤其是勃日固和其其格的出现,勾起了她一些并不愉快的回忆。
果然,酒过三巡,阿古拉再次提起话头,举杯对着辛云舟和辛葵道:“镇国公,夫人,今日得见,方知何为英雄佳人,天作之合!我谨代表北狄王庭,敬二位一杯,祝二位琴瑟和鸣!”
辛云舟举杯回敬,语气依旧平淡:“多谢亲王。”
辛葵也端起酒杯,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其其格看着辛葵,眼中闪过一抹嫉妒与不屑。她忽然笑道:“姐姐如今真是贵气逼人,差点让妹妹认不出来了呢。还记得小时候在王庭,姐姐总是躲在角落里,穿着旧衣裳,连一口热奶茶都难喝上呢。”她语气天真,仿佛只是回忆往事,内容却极尽贬低,暗示辛葵出身低微、过往不堪。
席间气氛顿时一僵。
勃日固接口,摇晃着酒杯,嗤笑道:“其其格,休要胡言。什么姐姐?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女奴所出,也配与你我兄妹相称?她能坐在今日之位,已是天大的造化,全靠大梁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仁慈,以及……辛大将军不弃罢了。”他话语刻薄,直接将辛葵的尊严踩在脚下。
辛云舟脸色瞬间阴沉如水,手中酒杯几乎要被他捏碎。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冰刃般射向勃日固:“王子慎言!本帅的夫人,乃陛下亲封的一品国公夫人,岂容你肆意侮辱?北狄便是这般教导王子礼仪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久经沙场的凛冽杀气,震得勃日固脸色一白,竟一时被慑住。
阿古拉连忙打圆场:“大将军息怒!勃日固王子年轻气盛,酒后失言,绝非有意冒犯夫人!王子,还不快向夫人赔罪!”他暗中踢了勃日固一脚。
勃日固碍于场合,只得勉强举杯,对着辛葵方向晃了晃,语气毫无诚意:“方才失言,夫人勿怪。”眼神却依旧轻蔑。
辛葵在桌下轻轻按住辛云舟紧握的拳,示意他冷静。她抬起头,迎向其其格和勃日固的目光,脸上并无怒容,反而露出一丝清淡却疏离的微笑:“王子公主言重了。旧事已矣,何必再提。葵虽出身微末,然幸得苍天垂怜,陛下娘娘恩泽,夫君爱重,方有今日。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葵如今只是大梁镇国公辛云舟之妻,心中唯有夫君与家国。北狄旧事,恕葵记忆浅薄,许多都已模糊了。”
她声音温和平缓,不卑不亢,既承认了过往(却巧妙淡化),更强调了现在的身份与幸福,直接将对方的侮辱轻描淡写地化解,并暗示对方不必再用过去来攀扯自己。这份从容气度,反倒衬得其其格和勃日固的挑衅如同跳梁小丑。
辛久薇坐在上首,将一切看在眼里,此时方才微笑着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宴席:“镇国公夫人说得是。既入我大梁,便是我大梁子民。夫人贤良淑德,医术精湛,于国有功,于家有力,深得陛下与本宫信重,与镇国公更是琴瑟和鸣,乃我大梁佳偶典范。过去之事,确如云烟,不必再提。今日盛宴,当共庆两国交好才是。来,诸位共饮此杯!”
皇后一锤定音,直接将辛葵抬到了“于国有功”、“佳偶典范”的高度,彻底肯定了辛葵的地位和价值,也堵住了北狄人后续可能继续拿身份做文章的嘴。
百官纷纷举杯附和:“共庆两国交好!陛下万岁!娘娘千岁!”
阿古拉只得干笑着举杯。其其格悻悻地收回目光,暗自咬牙。勃日固则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辛云舟反手握住辛葵的手,紧紧攥在掌心,低头看她一眼,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心疼与赞赏。他的妻子,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坚强和智慧。
次日下午,辛久薇在御花园凉亭召见辛葵说话,实则是不放心她,想宽慰一番。
“昨日之事,委屈你了。”辛久薇拉着辛葵的手,轻叹道,“没想到北狄竟如此不顾脸面。”
辛葵摇摇头,笑容温婉却带着一丝疲惫:“娘娘放心,葵无事。些微风言风语,伤不到我。只是……连累夫君动怒,葵心中不安。”
“云舟哥哥护着你,是天经地义。”辛久薇道,“倒是你,应对得极好,既全了体面,又堵了他们的嘴。本宫很欣慰。”
正说着,宫女来报,说其其格公主求见皇后娘娘,说是对御花园景致仰慕已久,想来观赏,恰遇娘娘在此,特来请安。
辛久薇与辛葵对视一眼,心知这“巧遇”绝非偶然。
“宣吧。”辛久薇淡淡道。
其其格盛装而来,行了礼,目光便落在辛葵身上,故作惊讶:“原来姐姐也在皇后娘娘这里?真是巧了。”她自顾自在石凳上坐下,打量着凉亭四周,“大梁的园子果然精巧,不像我们北狄,一望无际的草原,虽然辽阔,却少了些趣味。”话里话外,仍带着比较之意。
辛久薇不动声色:“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景致各有其美。公主喜欢便好。”
其其格笑了笑,忽然转向辛葵,语气“关切”:“姐姐,昨日席间,兄长言语冒犯,妹妹代他向你赔个不是。兄长他也是……唉,也是心疼妹妹我。”
辛葵微微挑眉:“公主此话何意?”
其其格故作羞涩地低下头,玩弄着衣角:“不瞒娘娘和姐姐,其实……其实父王此次让我随王叔前来,是存了……存了与大梁永结同好之心。父王希望……希望能为我择一位大梁英雄作为夫婿,从此北狄与大梁便是姻亲之邦,再无战事纷扰。”她说着,目光似有若无地瞟向远处——那里,辛云舟正奉召入宫,与祁怀鹤一同往尚书房方向走去,英挺的身姿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辛葵的心猛地一沉。
其其格仿佛没看到辛葵微变的脸色,继续道:“妹妹我自幼仰慕英雄。昨日一见辛大将军风姿,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姐姐已捷足先登了。”她语气惋惜,却又带着一丝挑衅,“不过,听闻大梁贵族三妻四妾亦是常事?若姐姐顾念姐妹之情,北狄与大梁之谊,想必也不会介意与妹妹共事一夫吧?毕竟,妹妹的身份,总好过那些来路不明的……”
“其其格公主!”辛久薇猛地沉下脸,声音冷冽,“慎言!”
辛葵的脸色微微发白,但腰杆挺得笔直。她看着其其格,声音清晰而冰冷:“公主慎言。第一,葵与公主并非姐妹,无需顾念此等虚无之情。第二,我夫君辛云舟曾立誓,此生唯我一妻,绝不纳妾。此事陛下娘娘皆可为证。第三,两国交好,当以诚相待,互利互惠,而非依靠牺牲女子幸福、行此等苟且算计之事。公主身份尊贵,还是莫要自轻自贱,说出此等有辱国体、轻贱自身之言为好。”
她一番话,掷地有声,毫不留情地撕破了其其格虚伪的面具和北狄的算计。
其其格没想到辛葵如此刚硬,顿时涨红了脸,羞恼交加:“你!你不过是个……”
“其其格公主!”辛久薇站起身,凤目含威,“镇国公夫人之言,便是本宫之意!辛大将军与夫人伉俪情深,乃我大梁美谈,不容任何人置喙破坏!北狄若真心交好,大梁自以礼相待;若存他念,妄图以女子姻缘为筹码,搅扰我朝臣家宅安宁,休怪本宫不念两国情面!来人,送客!”
皇后直接下了逐客令。其其格脸色青白交错,终究不敢在皇后面前放肆,只得恨恨地瞪了辛葵一眼,狼狈离去。
凉亭内安静下来。辛久薇握住辛葵冰凉的手,发现她在微微颤抖。
“薇儿……”辛葵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并非害怕,而是愤怒与委屈,“他们……他们怎能如此……”
“因为他们愚蠢又贪婪。”辛久薇冷声道,“见你过得好,便想方设法来破坏,想借你攀附云舟哥哥,甚至不惜赔上另一个女儿。放心,有本宫和陛下在,绝不会让他们得逞!”
辛葵靠在辛久薇肩头,感受着来自姐妹的坚定支持,心中稍安。但北狄使团的到来,显然已在她的生活中投下了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