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晨光透过文华殿高大的雕花窗棂,在光洁的金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书卷气息。
十岁的太子萧承稷端坐在紫檀木书案后,身姿挺拔,着一身月白色银丝暗纹常服,稚气未脱的脸上已初具储君的沉静气度。
他面前摊开着《尚书·尧典》,正凝神听着太傅——一位须发皆白、学问渊博的老翰林——讲解“克明俊德,以亲九族”的深意。
父皇萧珣今日难得有空,并未穿着龙袍,只一身玄色常服,坐在一旁另设的案几后,批阅着奏折,偶尔抬眸,目光掠过儿子专注的侧脸,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与期许。
太傅讲至精妙处,抚须问道:“太子殿下以为,尧帝为何要先‘亲九族’,而后方能‘平章百姓’、‘协和万邦’?”
萧承稷略一沉吟,声音清朗答道:“回太傅,学生以为,治国如治家。九族乃血脉之亲,伦理之始。若连至亲都不能和睦相处,明德彰义,又如何能教化万民,令天下归心?‘亲九族’是根基,是修身齐家的延伸,根基稳固,方能谈及治国平天下。如同父皇常教导儿臣,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他说着,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萧珣。
萧珣手中朱笔微顿,唇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并未抬头,只淡淡“嗯”了一声,算是认可。
太傅眼中露出赞许之色:“殿下所言甚是,能联系陛下日常教诲,更见体悟之深。然则,皇家之‘家’,非同小可,‘亲九族’亦非仅血亲和睦,更在于……”
课业在严谨而深入的气氛中进行。萧承稷应对得体,思维敏捷,偶有不解之处,太傅耐心引导,萧珣偶尔会插言一两句,点破关键,言简意赅,往往让承稷有茅塞顿开之感。
一个时辰后,课业暂歇。太傅起身告退,殿内只剩父子二人。
萧珣放下朱笔,走到承稷案前,拿起他刚写的一篇策论看了看,道:“笔力尚可,论点也清晰。只是对‘俊德’的理解,仍流于表面。‘俊德’非仅指个人品德高尚,更是一种能凝聚人心、使人归附的领袖魅力与治国智慧。日后观察你舅舅治军,你祁姑父理政,甚至宫中女官管理仆役,皆可体悟此道。”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萧承稷恭敬应道,小脸上满是认真。
这时,殿外传来细微的嬉闹声。萧珣眉头微蹙。内侍连忙躬身进来禀报:“陛下,是二殿下和三公主来了,说……说寻太子殿下一起去御花园看新进的锦鲤。”
萧珣的眉头舒展开来,甚至带上一丝无奈的笑意:“让他们进来吧。”
话音未落,两个小身影就像小炮弹一样冲了进来。七岁的二皇子萧承睿穿着一身宝蓝色的小骑射服,头发有些凌乱,额上还带着细汗,显然刚从哪里疯跑过来。跟他一同进来的三公主萧承玉则穿着一身粉霞色绣蝴蝶的襦裙,梳着可爱的双丫髻,跑得小脸红扑扑的,手里还宝贝似的捧着一个小巧的蝈蝈笼。
“父皇!大哥!”萧承睿嗓门清亮,规矩地行了礼,眼睛却亮晶晶地盯着萧承稷,“太傅终于讲完啦?快走吧,池子里来了好多红白相间的大鱼!去晚了就被他们喂饱了!”
萧承玉也像模像样地敛衽行礼,声音软糯:“玉儿给父皇请安,给大哥请安。”她举起手中的蝈蝈笼,“大哥你看,锐表哥刚给我编的,里面的‘大将军’可厉害了,打败了明月表姐的那只呢!”
萧承稷看着弟弟妹妹,眼中露出属于兄长的温和,但依旧端坐着:“睿儿,玉儿,不可在父皇面前喧哗。待大哥将课业整理好……”
萧珣看着眼前这一幕,打断了长子的话,语气放缓:“去吧。课业虽重,亦需张弛有度。陪弟弟妹妹去走走,看看那锦鲤,也……看看那‘大将军’。”最后几个字,带了几分调侃。
萧承稷这才起身:“谢父皇。”
三个孩子正要告退,萧珣又添了一句:“看着点承睿,不许他离水太近。还有,承玉,蝈蝈别带进寝殿,仔细晚上吵得你母后睡不着。”
“知道啦!”两个孩子异口同声,欢天喜地地拉着他们沉稳的大哥跑了出去。
萧珣看着孩子们消失在殿门口的背影,摇了摇头,笑意终于漫上眼底。他回到案前,重新拿起朱笔,却发现批阅奏折的心情,莫名地轻快了许多。
御花园里,夏日繁盛,绿树成荫,奇花异草竞相开放,湖面上新进的锦鲤成群结队,果然引得不少宫人内侍围观。
萧承稷、承睿、承玉刚到湖边,就听见更加热闹的嬉笑声。原来辛锐(十三岁)、祁明轩(十一岁)、祁明月(八岁)以及被辛葵牵着的辛家小女儿辛玥(五岁,小名小玥儿)都已经在了。
辛锐正拿着一根长树枝,试图拨弄一条最大的锦鲤,引得承睿大声叫好。祁明轩则比较文静,站在一旁看着,时不时提醒表弟小心。祁明月和小玥儿蹲在稍远处的草地上,似乎在研究一朵特别大的牡丹花。几个孩子身边跟着各自的乳母嬷嬷和便装侍卫,既保证了安全,又不过多干涉孩子们的玩闹。
“太子殿下!”“大哥!”“承稷表哥!”
看到萧承稷三人,孩子们纷纷打招呼,气氛更加热烈。
萧承睿立刻加入了辛锐的“逗鱼”行列,大呼小叫。萧承玉则骄傲地向明月和小玥儿展示她的“大将军”蝈蝈。明月撇撇嘴:“哼,肯定是锐表哥帮你抓的!我的‘黑元帅’才是自己跳进我筐里的!”
小玥儿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说:“玉姐姐,虫虫……怕……”
萧承稷看着这混乱又充满生气的场面,有些无奈,但还是尽责地履行长兄的职责,走到湖边提醒:“锐表弟,睿儿,离水边远些,仔细跌下去。”他又看向明轩,“明轩表弟,近日功课如何?”
祁明轩像个小大人似的拱手:“回太子殿下,尚可。父亲新教了《论语》‘为政’篇,略有心得。”他比承稷小一岁,但受父亲祁怀鹤影响,性子沉稳,酷爱读书,是承稷难得的能讨论学问的伙伴。
辛锐闻言,收回树枝,咧嘴笑道:“殿下放心,我看着呢!这池子边浅得很!明轩你就知道读书,多无趣,快来瞧瞧这鱼,肥得很!”他身手矫健,性子爽朗跳脱,颇有舅舅辛云舟年少时的风范,是孩子们中间的“孩子王”,但也最听萧承稷的话。
正说着,林静姝带着两个丫鬟,提着一个大食盒笑吟吟地走来:“哟,都在这儿呢!快来尝尝静姝姨姨刚让人从宫外带来的新鲜果子,还有新做的荷花酥!”
孩子们立刻欢呼着围了上去。林静姝如今常出入宫廷,协助辛久薇管理慈善事务,与孩子们极熟,每次来都带不少新鲜玩意和吃食,深受喜爱。
大家就在湖边的亭子里坐下分享点心。承睿和辛锐抢得最快,承玉和明月则小口小口吃着精致的荷花酥,互相比较谁的点心上的花瓣画得更好看。小玥儿被辛葵抱在怀里,小口喂着捣碎的果泥。萧承稷和祁明轩则一边吃,一边低声讨论着刚才太傅讲的课业。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凉风习习,带来荷塘的清香和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这一刻,没有严格的君臣之别,只有表兄弟姐妹间的亲密无间。辛葵温柔地看着孩子们,对身旁的林静姝低声道:“看着他们,就想起我们小时候。”
林静姝笑道:“可比我们那时候热闹多了!也更有福气。”她目光扫过被孩子们围住的萧承稷,“太子殿下真有长兄风范,将来必是仁君。”
吃了点心,孩子们精力更旺。承睿提议玩“打仗”游戏,自封为“大将军”,要辛锐做他的“先锋官”。明月和小玥儿对打打杀杀没兴趣,拉着承玉要去扑蝴蝶、采花。萧承稷和祁明轩则表示要在亭子里下棋。
辛锐眼珠一转,对承睿道:“光我们两个‘将军’打有什么意思?得有人当‘敌军’啊!明轩,殿下,你们也来!”
祁明轩皱眉:“两军对垒,岂能儿戏?需有兵法韬略……”
辛锐打断他:“哎呀,纸上谈兵!来来来,你和殿下一边,我和睿表弟一边,咱们就在这假山群里见真章!看谁的‘兵马’更厉害!”说着就拉起不情不愿的祁明轩,又去央求萧承稷。
萧承稷本不欲参与,但看着弟弟和表弟们期待的眼神,又见辛葵和林静姝笑着点头示意无妨,便也放下书本,笑道:“也好,便依你们。只是不许跑远,不许真的推搡打架,以摘下对方腰间玉佩为胜,如何?”
规则简单,孩子们立刻同意,分成两拨,嘻嘻哈哈地冲进了假山群里,开始了“激战”。侍女侍卫们连忙跟上,小心看护,既不能打扰了小主子们的兴致,又要确保万无一失。
亭子里,辛葵和林静姝看着孩子们在假山间追逐躲藏的身影,听着他们兴奋的尖叫和欢笑,相视而笑。
“这才像个孩子样。”林静姝道,“整日里读书习武,也忒闷了。”
辛葵点头:“是啊。娘娘也常这么说,希望殿下们能有个快活的童年。有锐儿和睿儿这两个皮猴儿带着,承稷和明轩也能松快些。”
假山那边,战况“激烈”。萧承稷和祁明轩虽偏文静,但一个沉稳有谋略,一个细心善观察,配合起来竟也不落下风。辛锐勇猛“冲锋”,萧承睿则仗着个子小灵活,四处“偷袭”。最终,以萧承稷巧妙地引开辛锐,祁明轩趁机摘下了萧承睿的玉佩而告终。
萧承睿虽“战败”,却毫不气馁,嚷嚷着“下次再战”!小脸红扑扑的,满是汗水,却笑得无比开心。连一向矜持的萧承稷,额角也出了细汗,眼中闪着难得的光亮。
日头西斜,玩累了的孩子们被各自带回梳洗。
坤宁宫内,辛久薇正听着女官回禀宫中事务。见孩子们回来,便挥退了女官。
萧承稷规矩地行礼回话,简要说了今日的课业和与弟妹们的玩耍。萧承睿则像只小猴子似的扑过来,抱着母亲的腿,叽叽喳喳地讲述今天如何“大战”三百回合,如何“惜败”于大哥和明轩表哥。萧承玉也依偎过来,举着已经有些蔫了的蝈蝈,小声说着和明月表姐采花、看鱼的事。
辛久薇耐心地听着,拿出帕子给承睿擦汗,又摸摸承玉的头发,眼中满是温柔慈爱。她仔细检查了孩子们没有磕着碰着,才放下心来。
“玩得开心便好。”她柔声道,“只是要记住,兄长友悌,玩闹亦有度,不可真的伤了自己和旁人。承稷,你是长兄,做得很好。”她又看向承睿,“睿儿,听说你今日差点掉进池子里?”
萧承睿立刻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是锐表哥拉住了我……”
“下次定要小心,可知湖水深浅?若没有表哥在旁,多危险?”辛久薇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儿臣知错了。”萧承睿乖乖认错。
这时,乳母抱着刚睡醒、还有些迷糊的五皇子萧承琮(辛久薇与萧珣的幼子,两岁)过来。小家伙看到哥哥姐姐,立刻伸出小手要抱。
殿内顿时更加热闹。承稷小心翼翼地抱了抱弟弟,承睿做了个鬼脸逗得承琮咯咯笑,承玉则拿出自己舍不得吃的荷花酥,要喂给弟弟。
辛久薇看着眼前儿女绕膝的场景,心中被巨大的幸福和满足填满。这是她倾尽所有守护的家,是她与萧珣爱情的结晶,也是大梁未来的希望。
晚膳时分,萧珣也过来了。一家六口围坐用膳,没有繁琐的宫廷礼仪,气氛温馨。萧承睿还在兴奋地比划着白天的“战事”,萧承玉小声补充着细节,萧承稷偶尔插言一两句,萧承琮坐在特制的高脚椅上,咿咿呀呀地挥舞着小勺子。萧珣听着,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不时给辛久薇夹菜,又给孩子们碗里添些他们爱吃的。
膳后,宫女们撤下碗碟,奉上清茶水果。萧承琮被乳母抱去安睡。承稷和承玉各自拿出书来看,承睿则摆弄着父皇刚赏他的一把小巧的玉弓。
辛久薇对萧珣轻声道:“今日看他们兄弟姐妹一处玩耍,虽吵闹,却让人心安。尤其是承稷,难得见他如此开怀。”
萧珣颔首,目光扫过孩子们:“帝王之子,注定背负重任。但朕希望他们的童年,不止有经史子集、文治武功,更应有手足亲情、嬉戏玩闹。这份赤子之心与温暖情谊,将来或能成为他们面对朝堂风雨时,最坚实的后盾与慰藉。”
他握住辛久薇的手:“就像你我一般。”
辛久薇反手与他十指相扣,眼中漾着温柔的光:“臣妾明白。所以今日纵容他们玩闹了些。看着锐儿、明轩、明月他们与承稷几个相处融洽,臣妾便想起哥哥、姐姐、静姝姐姐与我们当年。这份情谊,若能延续到下一代,便是最好的传承。”
窗外,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瑰丽的橘红色,也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坤宁宫内。孩子们低声交谈、玩耍的身影被拉长,与帝后相依的身影交织在一起,暖意融融。
萧承睿终于研究够了玉弓,跑到萧承稷身边,好奇地看着他手里的书:“大哥,你看什么呢?”
萧承稷将书挪过去一点,指给他看:“是《水经注》,讲天下江河的。你看,这条渭水,便流经长安……”
萧承玉也凑了过来,安静地听着。
萧珣与辛久薇相视一笑,不再言语,只静静享受着这寻常却珍贵的天伦时刻。帝国的未来,就在这温馨的日常里,悄然而坚定地孕育、成长。宫灯初上,光华满室,岁月静好,莫过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