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汉军户曹官吏在辅兵协助下,开始全面点验、丈量城内外所有土地与牧场。庞统宣布:“自即日起,山川河泽、广袤牧场,皆为大汉州郡所有,非私人可得而私!”又一日,更具体的政令下发:“按大汉新政,无论原本身份为何,今皆为大汉编户齐民。按丁口计,每口人可分得农田三十亩或相应牧场。土地牧场皆属官有,私人不得买卖,只可租种使用。” 为了帮助新生计的百姓,汉军打开了府库,将缴获的粮食、牛羊作为“种粮”、“种牛”、“种羊”分发下去。一队队精通农稼的汉军老卒被派往乡间,教授如何更高效地耕种和畜牧。
在城中心的广场上,设立了“汉语官话学堂”。庞统对许攸笑言:“欲使其心向汉,必先使其言同声。”于是,学习汉语成为新晋官吏和年轻百姓的必修课。
短短数日,疏勒旧貌换新颜。曾经的奴隶拿到了象征自由民的户籍竹牌,佃农有了属于自己的田地和种子。虽然前途仍充满挑战,但一种崭新的、充满希望的秩序,已然在这片古老的绿洲上扎下了根。张辽站在官署前,看着逐渐恢复生机的街道,对庞统道:“破而后立,方是长治久安之道。”桢中国、莎车国、竭石国、渠沙国、西夜国、依耐国、满犁国、亿若国、榆令国、捐毒国、休修国、琴国等城邦小国向在疏勒城的张辽迎奉巴结,要求站队汉朝,毕竟有些小国军队人数只有几百,在西域没有靠山随时就灭国的危险。
在疏勒城的原王宫,现征西将军府内,张辽设宴款待诸国使者。气氛并非传统的天朝上国接见藩属,更像是一场盟友间的磋商。
张辽一身常服,坐于主位,气势雄浑却并不迫人。他举杯对台下惴惴不安的各国使者道:“诸位今日能来,是信我张辽,信我麾下数十万并、幽、凉州与西域的子弟兵。我知道你们怕什么,怕疏勒之后,汉军的兵锋下一个就落到自己头上。”
他话音一顿,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但我今日可以告诉诸位,我等的敌人,从来不是在西域自家这一亩三分地上争长短。我们的目光,在东面,在那腐朽的中原朝堂!”
“因此,我对你们别无他求,只求一事:‘体系一体,内外平等’。”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使者们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庞统适时微笑着起身,展开一卷文书,详细阐释了“吴笛体系”的原则:
一. 军事同盟: 各国保留其军队,但需接受我军派出的教官进行统一整训,学习标准化战法。战时,所有军队由联军统帅部(即张辽)统一指挥。一国有难,八方支援。
二. 政治平等: 各国王公贵族的地位和治理权不变。我们将设立一个“西域都护府议事会”,各国皆可派代表参加,共商大事,一切决议,投票表决,我军仅享有一票否决之权,以备不测,绝不轻易使用。
三. 经济共生: 废除各国之间的关税壁垒,推行统一度量衡。土地政策可参照疏勒模式(分配使用,禁止买卖),但不强求一步到位,可由各国自行改革,循序渐进。我们的工匠会帮助你们兴修水利,改进农具、牧种。
四. 文化融合: 鼓励学习汉语、汉字,此为方便交流、下达军令政令之必须,但绝不禁止各族语言。我们要创造的是一个新的、强大的西域共同体,而非单纯的汉地复制品。
张辽最后总结,声如洪钟:“愿意加入此体系者,便是我张辽的兄弟,是我们并凉幽西域军的自己人。我们共享荣耀,共担风险。不愿者,现在便可离去,我绝不阻拦,日后只要不与我为敌,亦可相安无事。”
疏勒城的黄昏,风沙似乎都带上了炊烟的味道,不再是往日纯粹的金戈铁马之气。三年时光,足以让一座城池从内到外焕然一新。征西将军府内,张辽屏退左右,只与庞统对坐。案几上摊开的,并非西域山川地形图,而是一卷卷户籍册、田亩簿与疏勒及周边属国送来的政务汇报。张辽的手指划过竹简上一行行墨字,那力度不似点检兵马,更像是在抚摸一片正在茁壮成长的禾苗。
“三年了,士元。”张辽的声音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欣慰。“看看这些数字。疏勒本城,编户齐民者增三成,新垦农田、牧场抵得上过去十年之和。库府粮草充盈,街市商贸往来,驼铃声里听不见过去的惶恐了。”
庞统微笑着为张辽斟上一杯西域的葡萄酿,那双善于洞察诡谲计谋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建设者的光芒:“将军治政,不亚于用兵。‘分田分牧分产到户’,这七字真言,看似简单,却直指要害,撬动了盘踞西域数百年的痼疾。贵族、奴隶主之权柄,根植于土地与人口。将军将其还于百姓,便是釜底抽薪。百姓得了实利,焉能不视将军为再生父母,视汉家为光明所在?”
张辽摇头,目光深邃:“非我之能,是并、幽、凉州来的儿郎们,用这三年的汗水,一滴一滴浇灌出来的。他们放下横刀,拿起锄头犁铧,走进帐篷毡房,不容易。”
他的思绪仿佛回到了三年前,那个决心既下,便雷厉风行的时刻。
命令下达之初,莫说那些被剥夺了田产奴隶、敢怒不敢言的旧贵族,便是军中和西域诸国中,亦有不解之声。觉得张辽如此作为,是自贬身份,与贱民厮混,徒耗兵力,不如以强兵直接弹压,简单痛快。
但张辽力排众议。他麾下的精锐汉军,被赋予了新的使命。不再是单纯的征战,而是化整为零,以“队率”、“什长”甚至普通老兵为单位,背上种子、农具、汉文蒙书,分派到疏勒城及周边刚表示臣服的各属国乡村牧区。
老兵赵十五,便是其中之一。他被派往疏勒城外三十里的一个小村落。村里多是昔日某个小贵族的佃户和奴隶,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地看着这群甲胄未脱的汉军士兵。
赵十五是个粗人,在幽州战场上能一刀劈翻胡骑,但面对这群畏畏缩缩的百姓,他起初挠头不已。他记得将军的嘱托:“要把他们当自家兄弟姊妹!教他们活命的本事,也教他们做人的道理!”
他磕磕绊绊地召集起村民们,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用那生硬得让人发笑的胡汉语混杂着比划,试图让大家明白他的意思。“将军令!分地!每家都有!自己种,自己收,交完赋税,剩下的都是自己的!将军还派俺来教你们怎么种得更多!”他扯着嗓子喊道,声音在空旷的场地上回荡。
然而,台下却是一片死寂,人们面面相觑,眼中只有怀疑和恐惧。他们不相信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更不相信他所说的话。
直到赵十五真的带着一群人,扛着尺子和界桩,走进村庄,开始丈量土地,并将一块块土地的“使用权”凭证——一张盖了征西将军府大印的羊皮纸,塞进那些颤抖的手中时,人群中才开始响起压抑的啜泣声。
那哭声起初是细微的,仿佛被什么东西压抑着,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拿到了羊皮纸,那哭声逐渐变得响亮起来,最终汇聚成一片悲怆的海洋。
一个枯瘦的老农,他的手颤抖着接过那张轻飘飘的羊皮纸,仿佛那是他生命中最珍贵的宝物。他慢慢地跪在地上,用额头紧紧贴着土地,嚎啕大哭。那哭声,如同一把利剑,撕开了村庄多年的死寂,也刺破了人们心中那层厚厚的冰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