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暴如同一头被激怒的洪荒巨兽,裹挟着亿万万吨黄沙,在罗布泊的死亡之海上肆意咆哮、翻滚。
视线被彻底剥夺,天地间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浑浊与震耳欲聋的轰鸣。
霍秀秀感觉自己像一片脆弱的叶子,在狂暴的怒涛中随时会被撕碎。她死死咬着牙,口腔里满是沙砾和血腥味,用尽全身力气,将昏迷的吴邪牢牢绑缚在自己背上,粗糙的绳索深深勒进她早已伤痕累累的肩膀。
每一次迈步,双腿都如同灌满了铅,深陷在流动的沙丘中,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拔出来。
张起灵紧跟在侧,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他那件破烂的连帽衫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兜帽早已被吹落,露出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空洞的眼神在风沙中依旧死寂,但身体的本能却驱使着他,在霍秀秀踉跄欲倒时,伸出一只冰冷的手,稳稳地扶住她的手臂,传递来一股微弱却关键的力量。
他另一只手紧握着那把黑金古刀,刀尖拖曳在沙地上,留下一条转瞬即逝的浅痕。每一次接触,霍秀秀都能感觉到他指尖传来的、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每一次力量的输出,都让他的气息更加微弱一分。
麒麟涅盘的代价,如同跗骨之蛆,持续吞噬着他残存的生命力。
不知在风沙中挣扎了多久,当霍秀秀感觉自己最后一丝意志也即将被磨灭时,前方沙暴的狂怒似乎减弱了一丝。
一座巨大无比、如同史前巨兽脊背般的黑色岩山,如同沉默的守护者,顽强地矗立在风沙之中,硬生生为他们隔出了一片相对平静的“港湾”。
“那边!”霍秀秀嘶哑地喊道,声音瞬间被风撕碎。她指向岩山脚下一条深邃的裂缝,那里是唯一可以躲避这灭顶之灾的地方。
三人几乎是滚进了岩缝。外面的世界依旧天昏地暗,鬼哭狼嚎,但缝隙深处却奇异地保留着一份死寂的安宁。
空气冰冷,带着岩石特有的土腥味。霍秀秀瘫软在地,剧烈地喘息咳嗽,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部火辣辣的疼痛。
她摸索着解开绳索,小心翼翼地将吴邪放在相对平坦的岩地上。
吴邪依旧昏迷,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败,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霍秀秀颤抖着手,将最后一点浑浊的水滴润入他干裂的嘴唇,心如刀绞。
张起灵背靠着冰冷的岩壁滑坐下来,黑金古刀横在膝上。
他闭上眼,胸膛的起伏微弱而急促,长长的睫毛在苍白如纸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整个人仿佛一尊即将碎裂的冰雕。
霍秀秀看着他,又看看吴邪,一股巨大的绝望和无助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胖子死了,聚落毁了,遗民绝灭了,身后还有青铜化的怪物追杀,而他们三人,一个濒死,一个半废,唯一还算清醒的自己,也已是强弩之末。出路在哪里?希望在哪里?
时间在死寂和风沙的咆哮中缓慢流逝。霍秀秀蜷缩在吴邪身边,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寒冷中逐渐模糊。
就在她即将沉入昏睡的边缘,一种异样的感觉,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刺穿了她的神经!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震颤,从她腰间传来!
是铃铛!那串一直沉寂黯淡、仿佛失去所有灵性的青铜铃铛!
霍秀秀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她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住了腰间的铃铛。入手冰凉,七枚古拙的小铃紧紧挨在一起。刚才那声震颤…是错觉吗?
嗡……
又一声!比刚才更清晰!铃身在她掌心轻微地跳动了一下,仿佛一颗微弱的心脏在搏动!
这一次,连靠在岩壁上的张起灵也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空洞的眸子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锐利的警觉,如同沉睡的凶兽被触及了逆鳞!他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霍秀秀手中的铃铛!
“小哥…铃铛…它在动!”霍秀秀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张起灵没有回应,只是死死地盯着铃铛,眼神凝重到了极点。
霍秀秀强忍着激动和惊疑,小心翼翼地解下铃铛,捧在掌心,凑到从岩缝入口透入的、被风沙过滤后显得格外惨淡的月光下。
奇迹发生了!
在清冷的月华照耀下,那七枚原本黯淡无光的青铜铃铛,表面竟开始浮现出极其微弱、近乎透明的幽绿色光纹!
光纹如同活物般在铃身上缓慢流转、明灭,勾勒出古老而神秘的符文轮廓!同时,一阵阵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共鸣声,从铃身内部持续不断地传出!
嗡…嗡…嗡……
这声音不再是之前指引方向时的清晰震动,更像是…一种跨越了无尽时空的、悲伤而执着的呼唤!它在寻找着什么!
“共鸣…它在共鸣!”霍秀秀失声叫道,泪水瞬间涌上眼眶。这死寂的铃铛,在经历了青铜宫殿的消耗和沙海的沉寂后,竟然在月光下重新焕发出了生机!不,不是生机,是一种更深沉、更古老的联系!
她下意识地看向岩缝之外。风沙依旧狂暴,但透过浑浊的沙幕,隐约可见一轮巨大而惨白的圆月,如同冰冷的独眼,高悬在昏黄的苍穹之上。月圆之夜!
张起灵不知何时已艰难地站起身,走到了岩缝入口处。他仰起头,空洞的目光穿透风沙,望向那轮诡异的圆月。冰冷的月光落在他苍白如雪的脸上,映照着他紧蹙的眉头。他似乎也在极力感知着什么。
突然,他猛地低下头,目光如电,射向沙海深处某个方向!同时,他缓缓抬起手,指向东南方那片被月光和沙暴共同笼罩的、如同地狱般混沌的区域。
“那边…”他沙哑的声音几乎被风沙吞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霍秀秀掌心的铃铛,猛地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烈震颤!嗡鸣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急促!七枚铃铛疯狂地互相碰撞、摩擦,发出的不再是清越之音,而是如同无数冤魂在凄厉哭嚎!幽绿色的光纹瞬间变得刺目,如同燃烧的鬼火!
“呃啊——!”霍秀秀猝不及防,只觉得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无尽悲怆与苍茫的意念洪流,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她的脑海!无数破碎的画面、扭曲的符号、绝望的呐喊在她意识中疯狂闪现!巨大的痛苦让她眼前发黑,头痛欲裂,几乎握不住铃铛!
这剧烈的共鸣只持续了短短数息,便如同潮水般退去。铃铛重新变得黯淡,幽光隐没,嗡鸣消失,只剩下冰冷的青铜触感。但刚才那恐怖的冲击,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了霍秀秀的灵魂深处。
她瘫软在地,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衣衫,心脏仍在狂跳不止。她看向张起灵,对方依旧站在入口,背影在风沙中显得格外孤寂而凝重。
“小哥…刚才…那是什么?”霍秀秀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张起灵缓缓转过身,深黑的瞳孔中,那死寂的空洞似乎被刚才的共鸣撕开了一道缝隙,流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惊悸,有凝重,还有一丝…深藏的、源自血脉记忆的忌惮。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霍秀秀身边,目光落在她掌中恢复平静的铃铛上,声音低沉而沙哑:“不止…一个。”
霍秀秀一愣:“什么不止一个?”
“铃铛。”张起灵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青铜,看到了更深处,“它在…呼唤同类。”
霍秀秀的心猛地一跳:“你是说…还有其他的青铜铃铛?!”
张起灵缓缓点头,目光再次投向东南方那片被月光和沙暴笼罩的混沌之地,仿佛那里潜藏着吸引铃铛共鸣的源头。“很古老…很危险…”他顿了顿,似乎在艰难地组织着破碎的记忆碎片,“归墟…入口…节点…封印…”
这几个词如同惊雷在霍秀秀脑中炸响!
归墟入口?封印节点?其他青铜铃铛?!
一个模糊而惊人的轮廓在她心中迅速成型!这青铜铃铛绝非凡物!它们彼此之间存在着某种神秘的联系!而刚才那恐怖的共鸣指向的方向,沙海深处,极可能存在着另一处与归墟相关的遗迹!那里,或许有另一枚、甚至更多枚青铜铃铛!这些铃铛,很可能与归墟的封印有关!
联想到吴邪体内那朵与归墟同源的异变莲苞,联想到归墟意志那不死不休的追杀,霍秀秀瞬间明白了这铃音指引的终极意义!
“九铃…”她喃喃自语,一个源自遗民长老歌谣、此刻却无比清晰的词汇跳入脑海。她猛地抓住张起灵冰冷的手臂,眼中爆发出绝境中看到唯一生路的光芒:“小哥!长老唱过‘九铃镇归墟’!是不是?!要彻底解决吴邪的问题,要对抗归墟…我们必须找到所有的青铜铃铛!集齐九铃!”
张起灵低头,看着霍秀秀眼中那混合着希望与恐惧的火焰,又看了看地上昏迷不醒、生命之火随时会熄灭的吴邪。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空洞眼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挣扎、碰撞。最终,那空洞的冰层之下,一丝属于“张起灵”的、微弱却无比坚定的意志,如同寒夜中的星火,顽强地燃烧起来。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目标,从未如此清晰,也从未如此绝望。
沙海深处,月圆指引之地。
集齐九铃,方有一线生机。
而前路,是比死亡之海本身更加古老、更加恐怖的——归墟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