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废都的入口,如同巨兽被撕裂的咽喉,由两座倾斜欲倒、布满狰狞风蚀孔洞的巨型黑曜石方碑构成。踏入的瞬间,粘稠而错乱的空间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三人。
空气不再是流动的介质,而是凝固的、带着金属锈蚀和古老尘埃味道的胶质。光线被扭曲,来自不同方向、不同时间的光斑在残垣断壁间跳跃闪烁,将影子拉扯成怪诞的形状。
耳边充斥着难以分辨来源的杂音——远古的厮杀呐喊、绝望的哭泣、建筑崩塌的轰鸣、甚至还有……水流的声音?这些声音层层叠叠,如同无数时空的碎片在这里搅拌、破碎。
霍秀秀手中的遗民“路引”石片已经烫得几乎握不住,表面的符号疯狂明灭,仿佛随时会爆开。腰间的青铜铃铛则发出持续不断的、低沉而焦躁的嗡鸣,如同被囚禁的野兽在不安地刨抓牢笼。这嗡鸣不再是指引,更像是一种强烈的警告,一种对这座废都深处某种恐怖存在的本能畏惧。
“跟紧!”霍秀秀的声音在扭曲的空间里显得有些失真。她左手死死攥着连接吴邪的绳索,右手紧握滚烫的石片,试图从那疯狂的闪烁中寻找一丝稳定的方向。她的精神力本就枯竭,此刻在这混乱的时空力场中,更是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仿佛有无形的针在反复穿刺她的太阳穴。
张起灵走在最前方,步伐比在盐碱地时更加沉重迟滞。他那双空洞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金色光点在艰难地闪烁、明灭,仿佛残存的麒麟血脉在极力对抗着这扭曲时空的侵蚀,努力捕捉着空间缝隙中稍纵即逝的稳定“路径”。每一次成功的引领,都让他本就苍白的脸上失去一分血色,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
吴邪被绳索牵引着,踉跄跟随。他空荡的右袖在粘稠的空气中诡异地静止,断口边缘的青铜纹路如同呼吸般明灭着暗金色的光泽。他那双空洞的灰色眼眸,此刻却异常地“活”了起来,贪婪地扫视着周围不断变幻的废墟景象——断裂的、刻满非人符文的金属巨柱;半埋在沙砾中、形态扭曲、似人非人的石雕;悬浮在空中的、不知属于哪个时代的建筑碎片……仿佛这些景象与他体内那异变的莲苞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他偶尔会抬起仅存的左臂,指向某个方向,动作僵硬而准确。每当这时,霍秀秀手中的石片和铃铛的共鸣就会发生微妙的同步变化。
“这边。”吴邪的声音嘶哑而突兀,带着一种非人的漠然,指向一条被巨大金属残骸半掩的、向下倾斜的甬道。
霍秀秀看向张起灵。后者空洞的目光扫过吴邪指向的甬道入口,又看了看霍秀秀手中疯狂闪烁的石片和嗡鸣的铃铛,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那甬道深处,散发出一种更加强烈、更加纯粹的……归墟气息,冰冷而死寂,却又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三人艰难地钻入甬道。内部空间更加狭窄压抑,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两侧的墙壁不再是岩石,而是某种暗沉的、布满蜂窝状孔洞的金属,孔洞深处闪烁着极其微弱的、如同鬼火般的青绿色磷光。脚下是厚厚的、混杂着金属碎屑的黑色沙砾。铃铛的嗡鸣在这里变得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丝……兴奋?仿佛离它渴望的“同类”越来越近。
甬道的尽头,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得难以想象的穹顶空间出现在眼前。空间中央,矗立着一座无法形容其宏伟与怪诞的造物!
那是一座由无数扭曲纠缠的青铜管道和巨大、布满粘液的青黑色肉质组织共同构成的“巨柱”!它如同活物般缓慢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发出沉闷如雷的“咚…咚…”声,震得整个空间都在颤抖!青铜管道内流淌着粘稠的、散发着幽绿荧光的液体,而肉质组织表面则布满了无数张开的、如同呼吸孔般的孔洞,不断喷吐出冰冷的、带着浓烈腥甜气息的黑色雾气。在“巨柱”的顶端,镶嵌着一颗巨大无比、如同眼珠般的晶体!晶体呈现出一种混沌的、不断变幻的暗紫色,中心处,则是一个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纯黑竖瞳!
“归墟…之眼…”霍秀秀的脑海中瞬间炸开了遗民长老那悲怆的歌谣!这就是“地心之眼”的具象化?!那纯黑的竖瞳,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冷冷地“注视”着闯入此地的渺小生灵!一股源自灵魂本能的、无法抗拒的恐惧和绝望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双腿发软,只想跪地臣服!
铃铛的嗡鸣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尖锐得如同濒死的哀嚎!七枚铃铛疯狂震颤,幽绿色的光纹前所未有的明亮,仿佛要燃烧起来!它们的目标,直指那“巨柱”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召唤着它们!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巨大的“归墟之眼”似乎被铃铛的剧烈共鸣彻底激怒!纯黑的竖瞳猛地收缩!一股冰冷到极致、纯粹到极致的归墟意志,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
轰——!!!
三人脚下的黑色沙砾如同沸腾般炸开!无数条由粘稠黑泥和闪烁着青铜光泽的骨刺构成的触手,如同地狱中苏醒的魔蛇,破土而出!它们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和浓烈的腐蚀性恶臭,疯狂地卷向三人!同时,空间本身开始剧烈扭曲、折叠!霍秀秀感觉自己明明在后退,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被一股力量推向一根尖锐的、从地面刺出的青铜骨刺!吴邪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朝着那搏动着的“巨柱”飞去!张起灵的身影则在扭曲的光影中变得支离破碎!
致命的危机,从四面八方、从空间本身,同时降临!
“啊——!”霍秀秀发出绝望的尖叫,眼睁睁看着那根冰冷的青铜骨刺在自己的瞳孔中急速放大!她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遗民石片格挡,但这凡物在归墟造物面前如同纸糊!
就在骨刺尖端即将洞穿她胸膛的刹那!
一种奇异的感觉,如同电流般瞬间贯通了霍秀秀几乎崩溃的意识!她腰间那疯狂嗡鸣、剧烈震颤的青铜铃铛,其中一枚——位于最中心、体积稍大的那一枚,其表面流转的幽绿光纹骤然脱离了铃身,化作一道实质的、凝练到极致的翠绿色流光,无视了空间的阻隔,瞬间没入了霍秀秀紧握石片的掌心!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而磅礴的力量,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冲垮了霍秀秀精神力的枯竭堤坝!无数玄奥的、关于“空间”、“守护”、“隔绝”的古老符文和信息碎片,如同星辰般在她识海中炸开!
没有思考的时间,只有本能!
在死亡的绝对刺激下,在铃铛力量主动灌入的瞬间,霍秀秀福至心灵!她猛地将手中那枚吸收了铃铛翠绿流光的遗民石片,狠狠拍向刺来的青铜骨刺!同时,口中发出一声她自己都未曾听过的、古老而威严的断喝:
“镇!”
嗡——!!!
以她拍出的手掌为中心,一道肉眼可见的、如同水波般荡漾开的翠绿色光晕瞬间扩散!光晕所过之处,那疯狂扭曲、折叠的空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被抚平、凝固!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根足以致命的青铜骨刺,在距离霍秀秀胸口不足一寸的地方,被一层薄薄的、却坚韧无比的翠绿色光膜死死抵住,再难寸进!光膜上流淌着无数细小的、玄奥的符文,散发出纯净而强大的守护之力!
空间被短暂地“固化”了!那卷向她和吴邪的黑色触手,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墙壁,被死死阻挡在翠绿光晕之外!连那搏动的“归墟之眼”巨柱,其喷吐黑雾的频率似乎都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凝滞!
成功了?!霍秀秀心中瞬间涌起狂喜!她竟然催动了青铜铃的部分力量!
然而,这狂喜只持续了一瞬!
“吼——!!!”
一声远比之前更加暴怒、更加恐怖的灵魂咆哮,从“归墟之眼”深处爆发!那纯黑的竖瞳猛地扩张,如同深渊张开了巨口!翠绿光晕形成的守护光膜剧烈震颤,上面流转的符文瞬间变得黯淡无光!同时,一股更加庞大、更加阴冷的归墟意志,如同无形的重锤,精准无比地锁定了霍秀秀和她腰间那串疯狂嗡鸣的铃铛!
位置暴露了!这短暂的抵抗,如同在黑暗中点燃了火炬,彻底激怒了归墟意志的本体!
噗嗤!
翠绿光膜仅仅支撑了不到一秒,便如同脆弱的琉璃般轰然破碎!守护之力瞬间消失!那被阻挡的青铜骨刺和无数黑色触手,带着更加狂暴的力量,再次席卷而来!空间扭曲之力也重新降临!
更可怕的是,那“归墟之眼”顶端,一道高度凝聚的、仿佛能湮灭灵魂的暗紫色光束,正在那纯黑竖瞳中急速汇聚!目标,赫然是刚刚爆发出铃铛之力、位置被彻底锁定的霍秀秀!
死亡的阴影,比之前更加浓郁、更加无可逃避地笼罩而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如同扑向烈火的飞蛾,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挡在了霍秀秀身前!是张起灵!
他不知何时挣脱了空间扭曲的束缚,强行冲到了霍秀秀前方!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空洞,此刻被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疯狂意志所取代!他不再保留任何力量,不再顾忌任何后果!残存的麒麟血脉被彻底点燃!
“吼——!”一声压抑到极致、却蕴含着远古凶兽威严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他裸露的皮肤下,黯淡的熔金纹路如同回光返照般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光芒!这光芒如此炽烈,甚至短暂地驱散了周围的黑暗和扭曲的光影!他手中的黑金古刀发出一声龙吟般的嗡鸣,刀身之上,同样亮起了微弱的熔金符文!
他没有去格挡那些触手和骨刺,而是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全部灌注于手中的黑金古刀,朝着那“归墟之眼”顶端正在凝聚的、最致命的暗紫色光束,悍然劈出了超越自身极限的一刀!
一道凝练到极致、燃烧着熔金烈焰的乌金色刀芒,撕裂凝固的空气,带着斩破虚空的决绝气势,逆流而上,狠狠撞向那即将喷发的湮灭光束!
轰——!!!!!!!!!
无法形容的恐怖爆炸在穹顶空间的核心炸开!
乌金色的刀芒与暗紫色的湮灭光束猛烈对撞!没有声音,只有纯粹能量湮灭产生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冲击波!刺目的光芒瞬间吞噬了一切!坚硬的金属地面如同波浪般翻滚、融化!无数的青铜管道和肉质组织被瞬间气化!整个“归墟之眼”巨柱剧烈地颤抖、扭曲,发出痛苦的哀鸣!
张起灵首当其冲!
噗——!
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滚烫鲜血,如同喷泉般从他口中狂喷而出!他全身爆开无数细密的血口,如同一个破碎的血袋!皮肤下那刺目的熔金纹路在爆发的瞬间就彻底熄灭、黯淡下去,如同燃尽的余烬!他手中的黑金古刀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刀身上熔金符文瞬间崩碎,整把刀变得黯淡无光!他如同断线的风筝,被狂暴的能量冲击波狠狠抛飞,重重砸在几十米外一根断裂的金属巨柱上,发出一声令人心碎的闷响,然后如同破布般滑落在地,一动不动。鲜血迅速在他身下蔓延开来,刺目惊心。
“小哥——!!!”霍秀秀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她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去,却被爆炸的余波和重新涌来的黑色触手死死拦住。
而那道恐怖的暗紫色湮灭光束,虽然被张起灵拼死一斩削弱了大半,但残余的能量依旧如同死神的镰刀,擦着霍秀秀的头顶掠过!灼热的气流瞬间烧焦了她的发梢,死亡的冰冷让她浑身僵硬!
光束击中了霍秀秀身后不远处的穹顶。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片无声的湮灭。那片坚固无比的金属穹顶,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一般,瞬间消失了一大片,露出了外面昏黄混沌、沙暴肆虐的天空!一个巨大的、边缘流淌着熔融金属液的破洞,出现在穹顶之上!
沙暴的狂风裹挟着黄沙,瞬间从这个破洞倒灌而入!凄厉的风声如同鬼哭,卷起地面的黑沙和金属碎屑。
“归墟之眼”在剧烈的震动和爆炸中似乎受到了重创,搏动变得紊乱,顶端那颗巨大的晶体眼珠光芒黯淡,纯黑的竖瞳也收缩起来,仿佛陷入了短暂的沉寂。但那股冰冷而暴怒的意志,依旧如同跗骨之蛆,牢牢锁定着霍秀秀和她腰间的铃铛!
霍秀秀看着远处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的张起灵,看着被沙暴灌入、一片狼藉的恐怖空间,看着手中那枚因为刚才强行催动而彻底碎裂、化作齑粉的遗民石片,又看了看腰间断续嗡鸣、光华黯淡的青铜铃铛……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她淹没。
初铃之威,代价是张起灵的再次濒死,以及……彻底暴露在归墟意志的注视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