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不知从哪来的破败鬼船,实在邪门得紧,被几乎撞倒后,竟又能立刻翻身而起,反扑势头还更猛更足。
且不说无人掌舵,就说那几面破了不知多少大窟窿的破烂大帆,无力垂落着,根本吃不进半点风,那这船的动力从何而来?
这艘处处透着邪异的船,并不算小,足以称得上是巨舰。尽管已是千疮百孔,残破腐朽,但从大致的轮廓线条上来看,依旧能看出它昔日的辉煌,定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的好船。
不过,相比于白虎城建造的远征巨舟,仍是略逊一筹,若非如此,方才那次毫无花巧的硬撼,它又怎会落入下风,险些被直接撞翻?
要知道,就在不久之前,这条“鬼船”还曾凶悍地撞击过另一条方舟,那是一条刚从海兽巢穴脱身、堪称势不可挡的方舟,遇到这“鬼船”后,不也是只能仓皇逃窜?哪像眼前这条从北边来的巨舟,不仅不逃,反而敢主动迎撞。
这还没完,船上之人更是要主动出击,一人一剑就要杀过来,看那势头,是准备单枪匹马就要把这令人闻风丧胆的鬼船给劈成两半。
眼见宁芙提剑跃出船舷,追至船边的雀翎终究是慢了一步,她又急又气,一脚跺在甲板上,气急败坏道:“我真服了这女人!不要命了吗?”
趴在地上的海东珠撑起半个身子,瞪大双眸,看看那就要撞过来的大船,又看看那道高高跃起的身影,只觉心胆俱颤,声音发紧:“这闺女的胆儿也忒大了……”
不久前刚斩开滔天巨浪,此刻正是砥砺剑道、更进一步的绝佳之机。
宁芙身形跃至最高点,剑意瞬间攀至巅峰。
从更高的方舟甲板上飞身而起,她便占据了居高临下的绝对优势,只见她身姿倒悬,整个人与手中长剑化作一道笔直的线,人剑合一,直冲而下。
借着这股下坠之势带来的充沛之力,剑意再涨,剑势如虹。
宁芙递出精气神意俱是巅峰的一剑。
一股剑气从天而降,汹涌而至,正猛撞过来的南海鬼舟,直接被强行“按”下去几分,“轰”的一声巨响,那本就破败不堪的大船,甲板上直接被轰出一个大窟窿,碎木飞溅,这条冲撞而来的船再次歪斜倾倒,向后滑退而去,犁开一道白色浪沟。
宁芙紧随而至,落在那空无一人的大船上。
又是一剑横劈而出。
一根挂有破帆的高大桅杆直接被拦腰斩断,轰然砸落,激起漫天木屑尘埃。
这边,白虎城方舟上的众神力者,原本已各就各位,神力暗涌,准备背水一战,合力施展手段将这突如其来的凶猛敌船击退,可没想到,竟有高手悍勇如斯,不待众人合力,便已率先冲杀而去。
此刻,众人眼睁睁看着那道孤绝身影,先是一剑强行击退冲撞的大船,继而主动跃上那邪气森森的敌船,斩断其高大桅杆如同砍瓜切菜,这等胆识气魄手段,谁人不服?
危机解除,方才还紧绷的气氛霎时间被点燃,甲板上众人齐刷刷朝着对面那艘敌船眺望而去,喝彩欢呼之声不绝于耳。
更有甚者,目睹宁芙如此神威,只觉得热血上涌,豪情万丈,已然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人家一人都能杀将过去,如入无人之境,我等岂能甘于人后?不如也冲将过去,助其一臂之力!
李当归自然将方才那惊天一剑尽收眼底,他又岂会不知那是谁?只是方才近距离感受过那条凶船的诡异与不祥,此刻对孤身涉险的宁芙唯有满心担忧。
有同样想法的静姝更是急得直跺脚,一把抓住李当归的胳膊,急声道:“李当归,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帮宁姐姐啊!那破船上阴森森的,说不定藏着什么脏东西,宁姐姐一个人太危险了!”
“好!”李当归正有此意,没有任何犹豫,拔剑出鞘,身形急掠而出,衣袂翻飞,几个呼吸间便已掠过甲板,来到船舷边缘。
见那大船已经被宁芙一剑逼退,飘然远去,李当归灵机一动,将手中辞故人长剑掷出,自己则是紧随其后,垫步拧腰,踏船沿飞身跃起,身处空中后,脚踩飞剑,借力再次纵跃,一起一落后,稳稳落在那条刚被斩断桅杆的大船之上。
那空中巧妙借剑而行,竟是有仙人御剑之姿。
方舟上众人见状,皆是惊呼:还有高手?!
远处李当归踏剑登船这一幕,被船头观景台上的雀翎尽收眼底,她脸色更加焦急,咬牙道:“这两人就不能不要去做这等危险举动么?”
生怕两人有去无回的雀翎,双手掐起水诀,方舟下方顿时升起一股股浪头,她就要施展雨步,踏水而行,跟着一起冲过去。
然而,她一只纤纤玉足才刚踩上冰冷船壁,还未来得及跃过船沿,她整个人便猛地怔在原地,瞳孔骤缩。
茫茫海面上,雨停浪静,一片漆黑,哪还有那条船的半点影子?
那条来去无踪的诡异大船,竟又一次凭空消失了。
可两个大活人还在上面呢,他们被带去了哪里?还会回来么?没人知道。
海东珠急匆匆赶来,见雀翎赤着双足怔立在船边,望着陡然变得空荡荡的海面,那单薄身影在夜风中显得格外凄清。
海东珠赶忙轻声道:\"小雀啊,别担心哈,咱们先耐着性子等会儿,方才跟着宁姑娘跳上船的,是那个叫李当归的吧?你放心,他们两个不会有事的,约莫过会儿就回来了。\"
可上了那艘萦绕邪气的大船,当真还能回来么?这话连海东珠自己说着都心虚。
没能及时跟着李当归一起跃上那怪船的雀翎,心中担忧难以言表,她一把拉住海东珠,急声道:“快,你不是有目视千里的神力么?快看看他们去了哪里!”
“这——”海东珠一脸无奈。
方才那鬼船消失过好几次,她要是能看的见,就不会说那船“来无影去无踪”了,就像她推测的那样,要么那船藏进了海里,要么那船早已超出她目力所能及的最大范围。
\"小雀啊,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姐姐这就帮你看看,你先松开姐姐……\"海东珠胳膊都被这姑娘抓疼了,强忍着疼,拍了拍对方紧绷的手背。
说着,海东珠眯起眸子,眺望向远方海面,可看了好一会儿,愣是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雀翎面如死灰。
另一边,静姝扒着船沿,焦急地等了半天也没见海上有什么动静,那条总是消失又出现的船,这次好像是真的消失了。
那是什么船?是真正的鬼船,就在最开始,两船紧贴并行的时候,她可是头一个瞧见的,看的真真切切,那船上并非空无一人,而是站满了人,或者说站满了鬼?
他们无声无息地矗立在船舷边、破帆下……总之吓人的很,要不然她第一眼看见后,能被吓成那样?见到宁姐姐上了那船,她会那么着急?
那些鬼影只是转瞬即逝,很快便隐没在黑暗里,当时李当归并未得见,但静姝的反应能力远超常人,所以她看到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怖景象。
此刻,静姝脸上的表情是越来越慌,急的都快要哭出来:“这可怎么办呀?宁姐姐和李当归都被那条船带走了,上面藏着那么多鬼东西,他们能安然无恙的回来么?”
峨眉一直安静地站在她身旁,望着那鬼船消失的空荡海面,愣愣地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她忽然眼睛一亮,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转头望向一个方向,一步踏出,瞬间消失在原地,就如同那瞬间消失在海上的鬼船一样。
“峨眉姐姐?!”静姝见身旁白衣女子一句话没说就直接没了影,又是一惊。
但随即,她眼中闪过一丝希望,望着远方海面,喃喃道,“峨眉姐姐一定是去找他们了,可一定要把他们都带回来啊……”
舵室内,气氛凝重。
铁木兰刚从匆匆赶来的海东珠口中得知,宁芙与李当归竟直接登上了那艘诡异怪船,而此刻那船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位女船长顿时也感到一阵头疼。
不论是海东珠的“灵瞰”还是江黛的“听风”,都无法寻找到那船的蛛丝马迹。
但也铁木兰不可能就这么放弃,立刻驾驶方舟在海面上漫无目的搜寻起来。
——————————
李当归站在破败甲板上,环顾四周,眼前只有一片望不穿的浓稠黑暗,方才尚存的月光此刻已被乌云遮蔽,整条船仿佛被浸没在墨汁之中,唯有海浪拍打船身的回响,证明着他仍在海上。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
李当归定了定神,首要之事便是寻到宁芙,这船上处处透着阴森诡异,多一个人便多一分照应。
然而,就在他转身欲寻时,眼角余光无意间扫向船尾后方的海面,夜色朦胧中,他们的方舟此刻正渐行渐远,丝毫没有等待或折返的迹象。
李当归脸色骤变,急忙冲到船舷边,下意识就想张口呼喊,可话语涌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两船之间的距离已然拉开极远,他的呼喊注定只是徒劳,只能眼睁睁看着方舟一点点消失在视野尽头。
李当归眉头紧皱,心中充满了困惑,低声喃喃道:“怎么回事?一个没注意,他们怎么就走了?我和宁将军还未归船,他们……难道看不见这条船还在这里么?”
纳闷不已的少年抬头望了眼天空,乌云蔽月,星辰隐曜,天地间只剩下一片纯粹墨色,他再环视四周,这破败巨船内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他只觉自己并非站在一条船上,而是站在了一片黑暗中。
李当归也顾不得其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沿着船边,凭着感知与记忆,开始小心摸索着向前行进,寻找宁芙的身影。
此刻身处这诡异敌船之上,又孤立无援,他不敢轻易喊叫,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生怕惊动了某些“东西”,谁知道黑暗里究竟潜伏着什么?
脚下甲板时而传来吱呀呻吟,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凝神望去,却只有更深邃黑暗。
李当归就这样提心吊胆地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在前方不远处的船舷旁,他隐约看到了一道身影,如同黑暗中一座沉默玉雕,正静静地凝望着远方。
李当归立刻加快脚步靠了过去,还隔着一段距离,他便轻声呼唤道:“将军……是你么?”
正站在船边的宁芙,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身躯一颤,立刻转过头来。待到她勉强看清了那道逐渐靠近的熟悉身影时,语气惊讶又错愕:“李当归?你怎么也过来了?”
说话间,李当归已经来到近前,这才稍微看清一些,果真是宁芙,他松了口气,随即关切道:“你没事吧?可曾受伤?”
宁芙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朝着少年凑近了几分,抬起手,轻柔地抚上他的脸颊,仿佛要确认眼前之人并非幻觉。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让李当归微微一怔,却没有躲闪。
就在方才,宁芙本意是探一探这鬼船的虚实,一剑将其暂时击退后,顺势登船查探,可还没等她看出什么门道,便惊觉自家方舟竟自顾自地调转方向,驶向了远方。
饶是宁芙看到这情况,心头也不由得猛地一沉。
这条鬼船虽然一直在向远处漂荡,但她原以为,方舟至少会保持距离跟随,以便接应,可事实完全超出预料,她被独自抛在了这艘充满未知的诡异之船上。
事出反常必有妖。
眼见归路已断,宁芙只能先想办法寻求脱身之法。
可她面对这种幽冥诡谲之事,却也是头一遭,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想起不久前海东珠讲述的那些关于海上冤魂、怨念化船的古老传说,悔意悄然浮上心头,早知如此,或许不该如此冲动的。
正当她罕见的感到一丝无助的时候,李当归却忽然出现,这个傻子,莫不是放心不下,便也跟过来了?
方才还萦绕在心头的那丝阴霾一扫而空。
宁芙心中安定下来,感受着少年脸颊上传来的温度,故意问道:“李当归,这来历不明的船你都敢上来,脑子进水了?现在方舟已经走了,我们两个都回不去了,你后悔不后悔?”
听到这话,李当归忍不住低笑出声:“这么一说……的确有些后悔。”
“你再说一遍。”宁芙声音骤冷,抚在他脸颊上的指尖微微一顿,似乎下一刻就要收回。
李当归心头一跳,赶紧改口:“将军,别生气,我开玩笑的……”
宁芙收回手,冷哼一声。
李当归必须与宁芙凑得极近,才能看清她清冷的眉眼。
他正色道:“将军,下次能不能别再做这样危险的事了?至少,别一言不发就孤身闯过来。你知道我方才心里有多担心么?这船明显不对劲,邪门得很。若是你遇到什么不测,我非得……”
“行了,少说废话。”宁芙有些不自然地偏过头,出声打断。
见少年果真不再言语,宁芙心头微软,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知道了。下次,我不会再这般行事了。这样可以了么?”
李当归点头笑道:“可以可以。”
宁芙轻哼一声,嘴角微扬。
四周陷入一片诡异寂静,唯有海浪声和呜咽风声。
这条船就这么静静地停泊在海面上,随着波浪轻微起伏,不再移动分毫。
李当归伸手摸了摸面前潮湿腐朽的船壁,触手一片冰寒,他又回头看了眼那几根如同巨人骸骨般矗立的高大桅杆,其中一根已被宁芙齐腰斩断,颓然倒在甲板一侧,更添几分破败与死寂。
他叹息道:“将军,眼下这般光景,看来我们只能等了。”
正注视着远方海面的宁芙闻言,双手抱臂,冷声开口,语气中带着愠怒:“等?等什么?等那条弃我们于不顾的方舟,忽然良心发现,折返回来接我们么?”
“绝非是你想的那样。”李当归摇头,语气笃定。
他走近一步:“我认为,这其中必有缘由。我想,方舟之所以没有等待我们,或许是因为……我们和这条船,已经‘消失’了。”
宁芙眉头微蹙:“你是说……”
李当归拍了拍身旁船壁,分析道:“当我和静姝最初发现这条船紧贴着方舟并行时,它离我们已经近在咫尺,可在此之前,方舟上竟无一人提前察觉它究竟是何时、以何种方式接近的,它如同是凭空出现一般。”
他顿了顿,“可仅仅是眨眼间的功夫,便又消失不见,来去都悄无声息,没有任何征兆,宛如那虚无缥缈的幻象。”
宁芙也不得其解,“若依你所言,此船仅是虚影幻象,那它绝无可能拥有撞击之力,更不可能让我们真切地站在上面。”
李当归点头道:“没错,所以,我之前就想,这船或许真如传说中的幽灵鬼船一般,能够神出鬼没,穿梭虚实,随意出现在任何地方。可这么大一条船,若是真能那般来去无踪,瞬息移动,那未免也太过于匪夷所思了。”
他看向远处海面,“直到方才方舟毫无缘由的离开后,我才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宁芙眉头一挑:“嗯?什么猜测?”
李当归眼神锐利:“我猜,这条船只是单纯的速度快而已,至于它为何总是会突然凭空消失,又毫无征兆地从别处显现,其实并非完成了瞬息移动,而是在航行的某个瞬间,隐匿了形迹,使人目不能见,配合它本就惊人的航速,这才营造出神出鬼没的错觉。”
他继续道,“这也正是为什么方舟不等我们便直接离去,并非是不想等,而是他们以为我们早已消失在海上,但实则我们一直都在这里,只是他们看不见了而已。”
听到这番话,宁芙心中讶异,随即又觉得有些道理,不由得点头:“按你这般说,倒确有可能。”
她问道,“可它既能隐匿形迹,为何每次冲撞前偏要现出身形?好让我们做准备?”
李当归抬头望向乌云遮月的夜空,沉声道:“因为这船,根本无法随心所欲的隐匿身形,若是被月光照射,便会显出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