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所讲的肺痨症候,大家可有新的见解?” 苏瑶目光温和,扫过席上的弟子们,最后落在角落里低头沉思的林娜身上。
林娜微微一怔,随即起身,整理了下素雅的衣摆,轻声说道:“师父,我觉得在治疗过程中,也可嘱咐患者注意饮食调理,多食用一些润肺的食物,如百合、银耳等。”
此言一出,阁内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林娜,有的带着期待,有的露出思索之色。
苏瑶轻轻摩挲着案头的青瓷药罐,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的笑意:“你且详细说说。”
林娜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徒儿查阅典籍时发现,《黄帝内经》有云‘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肺痨患者多阴虚火旺,百合性甘微寒,能润肺止咳、清心安神;银耳滋阴润肺、养胃生津,二者皆是食疗佳品。若是在服药之余,辅以这些食材,既能滋养肺腑,又可减轻药物的苦寒之性,调和脾胃。”
“说得好!” 苏瑶抬手示意林娜坐下,“林娜能引经据典,结合临床实际,可见下了一番苦功。医道不仅在于用药,还需关注患者的生活起居与饮食调养。药食同源,合理的饮食搭配能辅助药物治疗,加快患者的康复。”
说着,苏瑶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青山,缓缓道:“还记得你们入门时,我讲的第一堂课吗?”
弟子们齐声答道:“医者,意也,非仁爱不可托,非聪明理达不可任,非廉洁纯良不可信。”
“不错。” 苏瑶转身,眼中满是期许,“医道至深,不仅要精通药理,更要懂得如何引导患者从生活点滴做起。就拿饮食来说,看似寻常,实则蕴含着大学问。比如,风寒感冒者,宜食生姜、葱白等辛温之物,以助发散风寒;而风热感冒者,则需忌辛辣燥热,可多饮菊花、薄荷茶。”
“可若是患者不喜这些食材,又该如何?” 一名弟子提出疑问。
苏瑶微微一笑:“这便是考验医者智慧之处。我们可根据患者的口味与体质,灵活搭配。比如将百合与粳米同煮成粥,加入少许冰糖,清甜可口,患者易于接受;银耳可与雪梨、枸杞一同炖煮,既美味又润肺。同时,还要耐心向患者解释饮食调理的重要性,让他们明白,这每一口吃食,都是治病的良药。”
“师父,那除了饮食,还有其他辅助治疗的方法吗?” 另一名弟子追问道。
苏瑶重新落座,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自然有。起居作息同样关键。肺痨患者需保证充足的睡眠,让身体得以休养;还要避免过度劳累,保持心境平和。《千金方》中记载,‘善养性者,则治未病之病’,良好的生活习惯,能增强体质,抵御病邪。此外,适当的运动也不可少,八段锦、太极拳等舒缓的功法,有助于疏通经络,调和气血。”
阁内弟子们纷纷点头,手中的笔在纸上沙沙作响,记录着师父的教诲。
“为师再给你们讲个案例。” 苏瑶目光深邃,似在回忆往事,“多年前,曾有一位肺痨重症患者,药石罔效。我见其面色萎黄,食欲不振,便知脾胃已虚。于是,在药方中加入健脾和胃之药,同时叮嘱其家人每日用山药、薏米、芡实煮粥喂食。不出三月,患者食欲渐振,体力恢复,再配合药物治疗,终得痊愈。这便是药疗与食疗相辅相成的功效。”
说到此处,苏瑶语重心长道:“行医之路,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们既要熟读经典,又要勤于实践,更要心怀慈悲,关爱患者。只有将医术与仁心相结合,才能真正成为济世良医。”
暮春的细雨斜斜地掠过青瓦,将静思阁外的药圃洇染得一片朦胧。诊室里弥漫着淡淡的艾草与当归混合的药香,案头的铜炉里,沉香袅袅升起,在斑驳的光影中勾勒出若有若无的纹路。苏瑶正伏案整理前日的医案,忽听得檐角铜铃轻响,抬头便见赵轩搀扶着一位身形佝偻的老者缓缓踏入门槛。
老者的粗布长衫被雨水洇湿大半,裤管高高挽起,露出肿胀如馒头般的小腿。每挪动一步,他的膝盖都像生锈的合页般艰难转动,额头豆大的汗珠顺着沟壑纵横的皱纹滚落,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水痕。赵轩半躬着身子,一只手稳稳托住老人肘弯,另一只手虚护在他腰间,生怕他一个踉跄摔倒。“老伯您慢些,咱们先坐这儿。” 他轻声哄着,将藤椅往火盆边挪了挪,又抽出帕子仔细擦去椅面上的水珠。
待老者喘息稍定,赵轩便跪坐在蒲团上,手指轻轻覆上老人的足背。指腹刚一用力,凹陷的皮肤便像被重物压过的棉絮,许久才缓缓回弹。“最近胃口可好?夜里能睡安稳吗?” 他的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飞檐下的燕雀。老人枯树皮般的手搭在脉枕上,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吃啥都没滋味,躺下就觉着肚子里像揣着块石头,翻来覆去……”
诊脉时,赵轩的眉头越蹙越紧。三部九候间,脉象濡软如按棉絮,关部尤显无力。沉吟片刻,他起身走到苏瑶身侧,压低声音道:“师父,您看这位老者腿部浮肿,且伴有明显的乏力感,自述食欲不振。依我判断,应是脾虚湿盛所致。在治疗方面,当以健脾利湿为主,我认为可选用五苓散进行加减。”
苏瑶指尖摩挲着案头的《伤寒论》,泛黄的书页在烛火下泛着柔光:“赵轩,那你在使用五苓散时,对其中药物的剂量可有深入考量?你看此老者年事已高,身体虚弱得很,用药剂量是否应与常人有所不同呢?”
诊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听得火盆中木炭爆裂的噼啪声。赵轩的喉结上下滚动,先前诊断时的自信如潮水般退去,掌心沁出的汗浸湿了袖角:“这…… 徒儿以为,按书中常规剂量即可……”
“过来。” 苏瑶起身展开墙上的经络图,羊毫笔在 “足三里” 穴位处轻点,“《黄帝内经》有云‘老者之气血衰,其肌肉枯,气道涩’。五苓散虽能利水渗湿,但泽泻、猪苓苦寒沉降,对这般虚损之躯,用量过甚反会伤脾阳。” 她转身从药柜取出戥子,将白术、茯苓逐样称量,“白术健脾燥湿,茯苓利水宁心,此二药可各加三钱;泽泻、猪苓减半,再添陈皮二钱、木香一钱半……”
“可为何要加理气药?” 林娜忍不住发问。苏瑶笑着举起药碾,将木香细细碾碎:“你们看,这湿邪如泥潭,单靠利水是扬汤止沸。木香、陈皮就像春风化冻,气机通畅了,水湿才能真正散得开。” 她将药粉倒入瓷碗,温水冲开后泛起琥珀色的涟漪,“治病如治国,需张弛有度。”
围在四周的弟子们恍然。李默低头在医案本上疾书,笔尖沙沙声与雨声交织;林悦踮着脚凑近药碗,细细嗅着药材混合的香气;赵轩则盯着药方上改动的字迹,反复咀嚼其中深意。
暮色渐浓时,诊室又迎来新的患者。看着弟子们手忙脚乱却又认真的模样,苏瑶不禁想起他们初入师门的场景。那时的赵轩连脉枕都摆不稳,触诊时总像惊弓之鸟般缩手;林悦辨认药材常把紫苏叶错认成薄荷叶,闹出过不少笑话。
记得去年寒冬,林悦为风寒患者开方,照搬书上的麻黄汤原方。苏瑶查房时发现患者汗出不止,脉象虚浮,当即扣下汤药,改用桂枝加附子汤回阳固表。“学医如临深渊,用药如用刑。” 苏瑶握着林悦冰凉的手,在她掌心画着药方,“同样是解表,麻黄汤峻烈如快刀斩乱麻,桂枝汤温润似春风化雨,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仲夏夜的蝉鸣在窗外聒噪,诊室里却一片沉静。赵轩半跪在蒲团上,手中的羊毫悬在泛黄的宣纸上迟迟未落,墨汁在笔尖凝成摇摇欲坠的珠滴。案前的中年患者咳得青筋暴起,帕子上洇着暗黄的痰渍,蜡黄的面容下双颊反常地泛着潮红,衣摆下露出的脚踝肿得发亮,连木屐都难以套上。
“赵大夫,我这病……” 患者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震得药柜上的铜铃嗡嗡作响。赵轩忙起身轻拍他的后背,目光却死死盯着案头凌乱的医案 —— 自春入夏,这患者先是外感咳嗽,迁延数月未愈,如今又添了脾虚湿困的症候,脉象浮滑中带着沉弱,舌苔黄腻却边缘齿痕明显,分明是寒热错杂、虚实并见之象。
“师父,弟子以为……” 赵轩转身时,发现苏瑶不知何时已立在屏风后,素白的裙裾被穿堂风掀起细碎的涟漪。他咽了咽口水,继续道:“患者久咳伤肺,痰浊内蕴,又兼脾虚失运。当以清肺化痰、健脾利湿为法,可用清气化痰丸合参苓白术散加减……” 话到此处,他的声音不自觉弱了下去,因为看到师父指尖正轻轻摩挲着《景岳全书》的扉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