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星峡,山坳冰原。
景和三十年正月初十,晨光艰难地穿透持续阴沉的云层,洒在冰封的峡谷中,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反而衬得那深蓝色的冰层和其上流转的暗金符文愈发幽冷神秘。
秦沐歌盘膝坐在冰阵边缘,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气息已然平稳了许多。她缓缓睁开眼,眸中惊骇未散,却更多了一份沉静的决然。陆明远递上一颗温润的药丸:“师妹,先服下固本培元。你昨日心神受创不轻。”
“多谢师兄。”秦沐歌接过服下,一股温和的药力化开,滋养着受损的经脉。她看向围拢过来的众人,沉声道:“下面的情况比我们想象的更棘手。那黑色能量并非单纯的地脉异变,它充满活性,极具侵蚀性,更像是一种……活着的阴寒剧毒,正在不断吞噬并同化地磁元力。‘锚定’阵列能暂时阻隔它,却无法根除,甚至可能被其缓慢渗透。而且……”
她顿了顿,声音愈发凝重:“我感知到的那股气息,与我母亲当年所中之寒毒,同源同宗,只是更为庞大精纯。”这个发现让她心头发冷,母亲的死、坠星峡的异变、可能存在的雪族内部纷争,以及宁王乃至其背后更深的力量,这些线索似乎隐隐有串联之势。
叶轻雪闻言,脸色微变:“师姐,你是说,当年害死苏姨的凶手,可能也与这邪阵有关?”
“极有可能。”秦沐歌点头,“或许不止是有关,这邪阵本身,可能就是那股力量的一种体现或利用方式。”
陆明远眉头紧锁:“若真如此,对方所图绝非仅仅是扰乱地脉、引发天灾那么简单。师妹,你刚才说那邪阵像‘通道’或‘孵化场’?”
“是。”秦沐歌肯定道,“它在源源不断地抽取并转化地脉力量,滋养那股阴寒邪恶的存在,并试图将其‘释放’出来。我们必须阻止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如何阻止?”一名影卫问道,“强行破坏冰层?风险太大。”
“不可。”陆明远立刻否定,“冰层与地脉相连,强行破坏恐引发元力暴动,甚至加速那黑色能量的涌出。需找到其核心节点,以巧力破之,或……以更强大的力量将其重新封镇。”
秦沐歌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既然它似毒,便可尝试以医道克之。寻常药物难以下探至地脉深处,但若以金针为媒,将特制的克制性药力,透过这‘锚定’阵列放大并导入地脉节点,或可尝试净化或压制那黑色能量。”
“此法理论上可行,但对药性、内力掌控要求极高,且需对地脉节点精准下针,稍有差池……”陆明远面露忧色。
“这是我们目前能想到的最可行的方法。”秦沐歌站起身,语气坚定,“师兄,你精通药性,请立刻筛选药性至阳至纯、能克制阴寒邪毒的药材,研磨成极细粉末,以备我用。轻雪,你内力偏寒,不宜参与此事,带两人负责警戒外围,尤其注意冰层是否有异动。其他人,护持阵列,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命令下达,众人立刻分头行动。陆明远从随身药囊中取出数种珍稀药材,皆是年份久远的赤阳参、烈阳花、金焰石髓等至阳之物,开始小心研磨调配。秦沐歌则再次凝神感应冰阵与地脉的能量流动,寻找最适合下针的节点,并在心中不断推演施针的角度、力度与药力导入的时机。
山坳中气氛紧张而有序,只有寒风的呼啸和药杵研磨的细微声响。
* * *
**七王府,澄心院。**
景和三十年正月初十,上午。
明明自昨夜惊梦之后,精神愈发恹恹,早饭只用了半碗清粥便摇头不肯再吃。太医院开的安神药似乎效果寥寥,他依旧时常望着北方出神,小手无意识地攥紧衣襟下的玉佩。
乳母和侍女们忧心忡忡,却无计可施。管家已将情况再次禀报宫中,皇帝萧启闻讯,沉默良久,最终又加派了两名经验老道的嬷嬷前来王府,协助照顾世子,实则也有就近观察之意。
将近午时,王府迎来了一位意外的客人——十三皇子萧瑜。他是听闻了明明身体不适,特地向宫中告假前来探望的。萧瑜虽年纪不大,但性情温和敦厚,与明明这个侄儿关系素来亲近。
“明明,看看十三叔给你带了什么?”萧瑜笑着从身后拿出一个精致的草编蝈蝈笼,里面是一只碧绿剔透、栩栩如生的玉雕蝈蝈,“听说你病了,这个给你解闷玩。”
明明抬起头,看到是熟悉的十三叔,黯淡的眼眸里终于有了一丝光亮,他接过蝈蝈笼,小声说了句:“谢谢十三叔。”
萧瑜在他身边坐下,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并不发热,柔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跟十三叔说说。”
明明低下头,摆弄着玉蝈蝈,半晌才闷闷地说:“我……我做了很可怕的梦。娘亲……娘亲她们在很冷很黑的地方,有……有黑色的坏东西要抓她们……”他说着,声音带上了哭腔,却又努力忍着,“我告诉皇爷爷了,可是……可是我不知道有没有用……”
萧瑜闻言,心中一震。他虽不知坠星峡具体情况,但也隐约知道七哥七嫂此行极为凶险。明明这孩子的话,听起来像是孩童的噩梦,却又透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笃定。他想起宫中关于这位小世子有些“特殊”的隐约传言,心下不由更加凝重。
他揽过明明的肩膀,温声安慰道:“明明别怕,梦都是反的。你父王和娘亲是大英雄,非常厉害,一定能打败坏人,平安回来的。皇爷爷既然知道了,也一定会想办法帮他们的。”他顿了顿,试图转移话题,“你看这玉蝈蝈多好看,等天气暖和了,十三叔带你去郊外捉真的蝈蝈,好不好?”
明明靠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虽然恐惧未消,但十三叔的温和安抚让他感觉稍微好受了一些。孩童的心绪总是易变,在萧瑜有意的引导下,他渐渐被那只玉蝈蝈吸引,暂时抛开了那些可怕的念头。
萧瑜陪着他玩了近一个时辰,直到明明脸上露出倦色,才吩咐乳母哄他午睡,自己则忧心忡忡地离开了七王府。他决定去找太子哥哥(萧珏)聊聊,或许能知道更多关于北境的消息。
* * *
**赤霞关外,北燕军营。**
景和三十年正月初十,午后。
慕容昊脸色铁青地坐在主帅营帐中,下方将领噤若寒蝉。落鹰涧之败的耻辱尚未洗刷,王庭那边的斥责命令和猜疑传言又接踵而至,让他焦头烂额。
“殿下,西凉秃发兀术那边再次拒绝了我们的合兵请求,说是奉了赫连大王的严令。”一名副将硬着头皮禀报。
“哼!墙头草!”慕容昊狠狠一拍桌案,“还有呢?王庭那边还有什么消息?”
另一名心腹幕僚低声道:“殿下,王庭传来的风声……对您十分不利。不仅质疑您此次进军失利,更有谣言说……说您与大庆内部有人勾结,意图……意图不利于我北燕……”
“放屁!”慕容昊勃然大怒,“是哪个混账在父汗面前污蔑本王?!”
幕僚不敢答,只道:“谣言起于西凉,却传得沸沸扬扬,只怕……大汗即便不全信,心中也难免存疑。加之此次兵败,殿下您……需早做打算。”
慕容昊胸口剧烈起伏,眼中闪过怨毒与不甘。他知道,这定然又是萧璟的毒计!离间计!好狠毒的离间计!
就在这时,帐外亲兵来报:“殿下,营外抓获一名形迹可疑的大庆信使,声称有重要信件要面呈殿下!”
“大庆信使?”慕容昊眯起眼睛,“带上来!”
很快,一名被捆绑着的大庆士兵被推了进来,他虽衣衫褴褛,面带惧色,却强自镇定道:“奉我家王爷之命,送信与三皇子殿下。”说着,他从怀中艰难地取出一封被油布包裹的信件。
亲兵接过信件,检查无误后呈给慕容昊。
慕容昊狐疑地拆开信,只见上面是萧璟亲笔所书,字迹凌厉:
“慕容殿下台鉴:落鹰涧一别,殿下风采依旧否?闻殿下近来颇多烦忧,皆因宵小之辈构陷,璟亦为之扼腕。三国联盟,各怀异心,西凉赫连枭首鼠两端,秃发兀术更乃趋炎附势之徒,殿下与之谋,不啻与虎谋皮。若殿下有意弃暗投明,我大庆愿敞开胸怀,前尘旧怨,亦可一笑泯之。届时,殿下岂不胜过在北燕受那猜忌窝囊之气?望殿下慎思。萧璟谨启。”
这封信,看似劝降,实则字字诛心!若在平时,慕容昊只会嗤之以鼻,但在此刻他深受猜忌、盟友背离之际,这封信若是被旁人知晓,简直是坐实了他通敌的罪名!萧璟这是阳谋,逼得他进退维谷!
慕容昊气得浑身发抖,猛地将信纸揉成一团,怒吼道:“萧璟!你欺人太甚!”他几乎可以想象,这封信或者说信的内容,很快就会以各种方式传到父汗和赫连枭的耳中!
“殿下,此信……”幕僚心惊胆战地问。
“烧了!立刻烧了!”慕容昊咬牙切齿,“加强营防,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再派一队心腹,立刻返回王庭,向父汗陈情,务必揭穿萧璟的离间毒计!”
帐内气氛一片压抑,北燕军内部的裂痕与猜忌,因萧璟的这一封信,而更深了。
* * *
**坠星峡,山坳冰原。**
同日,未时末。
陆明远已将药粉调配好,那是一种散发着炽热气息的金红色粉末,被他小心地装在一个玉瓶之中。“师妹,药粉已备好。此药性极烈,虽能克阴寒,但导入地脉时需万分谨慎,若剂量或时机稍有偏差,恐引发元力冲突爆炸。”
秦沐歌接过玉瓶,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我明白。”她已选定了一处位于阵列中心偏东侧的节点,此地能量流转相对和缓,易于控制。
她再次捻起一根全新的金针,针尖微微蘸取少许金红色药粉。内力缓缓灌注,金针发出低微的嗡鸣,针尖处的药粉仿佛被点燃一般,散发出灼热的气息。
所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不转睛地看着。
秦沐歌屏息凝神,眸光沉静如水,将所有杂念摒弃。她手腕稳如磐石,金针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坚定的速度,刺向选定的冰层节点。
针尖触及冰面的刹那,异变陡生!
冰层之下那原本被暂时压制住的黑色能量,仿佛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猛地躁动起来!一股冰寒刺骨、充满恶意的气息骤然爆发,试图冲击“锚定”阵列的光幕!
轰!
整个冰阵剧烈一震,金光与黑气交织闪烁,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稳住阵列!”陆明远大喝一声,与其余影卫立刻将内力注入阵列基座,全力维持光幕稳定。
秦沐歌受到冲击,手臂微微一颤,但她目光锐利,强行稳住内息,金针毫不犹豫地继续刺下!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金针破开冰层,刺入地脉节点的瞬间,发出一阵剧烈的声响!金红色的药力顺着金针疯狂涌入地下,与那汹涌而上的黑色能量猛烈撞击!
“呃!”秦沐歌闷哼一声,只觉得一股阴寒恶毒的气息顺着金针反噬而来,疯狂冲击她的经脉,与她至纯的内力以及那炽热药力激烈交锋!她的手臂瞬间覆盖上一层薄薄的黑霜,又迅速被体内升腾的内力与药力化解,如此反复,痛苦异常。
冰层之下,仿佛有无数怨毒的灵魂在嘶吼,那黑色的能量扭曲着、挣扎着,试图吞噬那侵入的金红光芒。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凶险无比!
秦沐歌咬紧牙关,额头青筋隐现,全力运转内力,引导着那至阳药力,一点点地净化、逼退那阴寒的黑色能量。
时间仿佛变得极其缓慢。每一秒都漫长如年。
就在秦沐歌感觉内力即将耗尽,那黑色能量再次汹涌反扑之际——
突然,她怀中的某物微微发热。
是那枚从不离身的、母亲苏雪柔留下的遗物——一枚触手温润的雪玉平安扣。
一股难以形容的、温和却坚韧的力量,从那平安扣中缓缓流出,融入她的经脉,并非直接增强她的内力,却仿佛在她的内力之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保护膜,极大地削弱了那黑色能量的阴寒腐蚀之力!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七王府。
正在午睡的明明,忽然在睡梦中不安地扭动起来,他怀中也有一枚同样质地的、小一号的平安扣,此刻正散发着微不可查的温热。
孩童无意识的、最纯粹的担忧与祈愿,仿佛通过这奇妙的联系,跨越山河,传递了一丝微薄却关键的力量。
冰原上,秦沐歌精神一振!虽然不知这助力从何而来,但她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低喝一声,将剩余内力与药力猛地推送出去!
“破!”
金红光芒大盛,瞬间压过了黑色气流,如同烈阳融雪,将节点处的黑气彻底净化驱散!
冰阵的震动缓缓平息,那令人心悸的恶意气息如潮水般退去,虽然并未完全消失,但显然被重创压制了下去。冰层之下的地脉元力,暂时恢复了平稳的流转。
秦沐歌脱力地向后倒去,被眼疾手快的陆明远扶住。她脸色苍白如纸,浑身被冷汗浸透,手臂上的黑霜缓缓褪去,却留下些许冻伤的痕迹。
“师妹!”
“师姐!”
众人围了上来,面露关切与后怕。
秦沐歌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无碍,她低头看了看怀中已然恢复平常的平安扣,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疑惑与思索。
刚才那股力量……是母亲吗?
还有,那一瞬间,她似乎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牵挂之意,来自遥远的南方……
是明明吗?
“暂时……压制住了。”她喘息着说道,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欣慰,“但根源未除,它还会慢慢恢复。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彻底解决之法。”
而此刻,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远处一座冰雪覆盖的山脊之后,数道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的身影,正用特制的千里镜,无声地注视着山坳中发生的一切。正是皇帝派出的“龙影”小队。
为首之人放下千里镜,面具下的眼中充满了震惊与凝重。
“立刻秘奏陛下:坠星峡异变,非比寻常,疑似与已故苏夫人所涉旧事相关。七王妃以奇术暂遏危局,然险象环生。世子……或与此间存在微妙感应。请求进一步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