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星峡,山坳冰原。
景和三十年正月十二,距离上次惊险的压制已过去两日。寒风格外凛冽,卷着细碎的冰晶,扑打在人们脸上,带来刺骨的疼痛。冰面上那暗金色的“锚定”符文依旧稳定流转,将来自地底深处的阴寒恶意暂时阻隔在外,但每个人心头都如同压着一块巨石,毫无轻松之感。
秦沐歌盘膝坐在避风的凹洞内,脸色比前两日红润了些,但眉宇间的疲惫与凝重并未消散。她正在仔细检查自己手臂上残留的些许冻伤痕迹,指尖凝聚着微弱的内力,缓缓拂过皮肤上那几乎看不见的淡青色脉络。
“师妹,感觉如何?”陆明远递过来一碗刚熬好的汤药,药气辛辣,带着一股灼热之意,“这是新调的方子,加了赤血藤和焰心草,应该能更好地驱除你经脉中残留的寒毒。”
秦沐歌接过药碗,道了声谢,小心地吹着热气:“多谢师兄。内力已恢复七成,只是那寒毒极为刁钻,似乎能蛰伏于经脉细微之处,极难根除。”她轻轻蹙眉,“若非当日……似乎有一股外力相助,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她再次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枚温润的平安扣,心中疑窦丛生。母亲留下的这枚玉佩,似乎隐藏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陆明远面色凝重:“那黑色能量显然并非单纯的地脉异变,其性阴寒歹毒,更似某种……活着的古老寒毒。师妹你以金针药力将其逼退,已是大胆至极,也凶险至极。下次绝不可再如此冒险。”
“若不冒险,我们恐怕至今仍对下方的威胁一无所知。”秦沐歌饮尽汤药,一股暖流自胃腹散开,驱散了些许寒意,“当务之急,是找到彻底解决之法。‘锚定’阵列和我的药针只能暂时压制,绝非长久之计。”
叶轻雪从外围巡视回来,掸落一身风雪,接口道:“师姐,这两日我仔细观察过周边地势和冰层情况。那黑色能量被压制后,虽不再试图冲击阵列,但东西两侧那处热泉裂隙和嗡鸣石穴的能量流动,似乎变得更加活跃和不稳定了。会不会……那邪阵的力量正在寻找新的宣泄口?”
陆明远闻言,若有所思:“轻雪所虑极是。地脉一体,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压制了主节点的异动,其压力必然会转移到其他薄弱之处。需立刻派人严密监控那几处异常点,防止发生变故。”
秦沐歌点头:“师兄所言极是。轻雪,此事由你负责,带两人前去,带上预警的响箭和信号烟,若有异动,立刻示警。”
“是,师姐!”叶轻雪领命,立刻点了两名身手敏捷的影卫,再次踏入风雪之中。
秦沐歌则再次将目光投向脚下深邃的冰层,喃喃道:“根源……到底在哪里?母亲……您当年,是否也遇到过类似的东西?”她总觉得,母亲苏雪柔的早逝,与这坠星峡的诡异,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 * *
**大庆京城,皇宫。**
景和三十年正月十二,御书房。
皇帝萧启看着龙影密探以最快速度送回的秘奏,指节一下下敲打着紫檀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福海垂手侍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坠星峡……苏雪柔……同源之力……世子感应……”皇帝低声重复着密奏中的关键词,目光幽深难测,“果然,当年之事,并未彻底了结。”他闭上眼,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清冷绝艳、却最终香消玉殒的女子身影,以及她离去前那复杂难言的眼神。
“陛下,”福海小心翼翼地问道,“龙影请示下一步指示……”
皇帝睁开眼,眼中已恢复帝王的冷静与决断:“告诉龙影,隐匿踪迹,非到万不得已,不得现身。他们的任务是观察和回报,尤其是关于七王妃如何应对,以及……那所谓‘同源之力’的详细情况。若有危及七王妃性命之险,可酌情暗中出手相助,但绝不可暴露身份,更不可介入过深。”
“是。”福海应道,迟疑了一下又问,“那……小世子那边?”
皇帝沉吟片刻:“明明那孩子……既然与此事有感应,或许并非完全是坏事。加派的人手要看护好他,但不必过度限制。朕倒要看看,这孩子……究竟能‘看’到什么。太医院那边,让白汝阳亲自去看看,想个更好的安神法子,总做噩梦也不是办法。”
“老奴遵旨。”
皇帝挥挥手,让福海退下。他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御书房内,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密奏上,低声自语:“萧璟在前线应对三国联军,沐歌在坠星峡应对这莫名危机……宁王……朕的好皇弟,你此刻又藏在哪个阴沟里,谋划着什么呢?这盘棋,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 * *
**七王府,澄心院。**
同日,午后。
明明抱着一个暖手炉,坐在铺了厚厚毛毯的窗榻上,看着窗外又开始飘落的雪花发呆。自从那日十三叔萧瑜来过之后,他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一些,虽然依旧安静,但不再像之前那样惊惶不安。皇爷爷加派来的两个老嬷嬷很是尽心,说话轻声细语,照顾得无微不至。
太医院首席白汝阳果然奉旨前来,仔细为明明请了脉,又询问了乳母近日的饮食起居和梦境情况。
“世子爷这是神思稍受惊扰,心火略旺,肝气有些郁结。”白汝阳捻着胡须,对管家道,“先前刘太医的方子是对症的,只是药性稍显平和。老夫再调整一下,加一味朱砂莲心,清心火安神的效果会更好些,但用量需极谨慎。另外,可用晒干的茉莉与合欢花做个安神香囊,置于枕边,有助睡眠。”
管家连忙记下。
白汝阳又笑着对明明道:“世子爷,闲暇时不妨多动动,在屋里走走,或是让嬷嬷们陪着玩些翻绳、投壶的小游戏,总坐着容易积食,也于心神无益。”
明明抬起头,看了看这位面容和蔼的老太医,轻轻点了点头。
送走白汝阳后,新来的张嬷嬷果然笑着拿出彩绳:“世子爷,老奴陪您翻花花绳可好?”
明明犹豫了一下,伸出小手。彩绳在嬷嬷指尖灵活地翻动,变幻出各种花样,明明看着看着,眼中终于露出一点孩童应有的好奇和专注,偶尔还会伸出手指尝试一下。
乳母在一旁看着,悄悄松了口气,对另一位李嬷嬷低声道:“还是宫里的老嬷嬷有办法。”
李嬷嬷谦虚地笑笑:“孩子嘛,总是要找点事情做,分散分散心神就好。”
玩了约莫半个时辰,明明似乎有些累了,打了个小哈欠。张嬷嬷便收了彩绳,柔声道:“世子爷歇会儿吧,嬷嬷给您念段游记听听?”
明明点点头,靠在软枕上。张嬷嬷取来一本图文并茂的《异域风物志》,用舒缓的语调念了起来,讲述着南方温暖国度不同于北地的风土人情。明明听着听着,眼皮渐渐沉重,呼吸变得均匀,陷入了无梦的安睡。
看着他恬静的睡颜,乳母和嬷嬷们相视一笑,心中稍安。只要不再被那些可怕的梦境惊扰,孩子的身子总能慢慢调养好。
* * *
**北境,赤霞关元帅府。**
景和三十年正月十二,夜。
萧璟站在沙盘前,听着周肃的禀报。
“王爷,慕容昊退回营地后,紧闭营门,加强了戒备,同时派了心腹快马加鞭往北燕王庭去了,看来是急着去解释撇清。西凉秃发兀术那边依旧按兵不动,但我们的探子回报,西凉军内部似乎对赫连枭的命令颇有微词,觉得错过了趁北燕新败捞好处的最佳时机。”
萧璟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赫连枭生性多疑,又贪利短视,既想占便宜,又怕被北燕反咬一口,更怕我大庆集中兵力先对付他。如此首鼠两端,军心有隙,实属正常。”
“王爷,那我们下一步?”
“继续添柴加火。”萧璟手指点在西凉军粮道的一个节点上,“秃发兀术不是按兵不动吗?那就让他动起来。找机会,‘帮’北燕的溃兵一把,让他们‘不小心’劫掠一支西凉的辎重队。规模不用大,但动静要弄得人尽皆知。”
周肃眼睛一亮:“妙!北燕溃兵劫掠西凉粮草,秃发兀术就算想装聋作哑,底下的人也忍不了!只要双方摩擦一起,这裂痕就别想再弥合!”
“去做吧,干净利落点。”萧璟吩咐道,“另外,让我们潜伏在西凉军中的人,趁机散布消息,就说赫连枭早已暗中与本王达成协议,按兵不动就是要借刀杀人,消耗北燕实力,甚至……事后与北燕瓜分秃发兀术的地盘。”
周肃忍不住笑道:“王爷,您这……秃发兀术怕是要寝食难安了。”
“就是要他睡不着。”萧璟目光冷然,“三国联盟,从内部攻破,远比从外部击垮要容易得多。”
待周肃领命离去,萧璟才踱步到窗边,望着北方漆黑的天际。案头放着刚刚收到的、来自京城的密信,其中提到了明明近来的异常和皇帝的关注,也简要说明了坠星峡似乎局势暂稳,但秦沐歌略有耗损。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冷硬的眉眼间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前线战事虽按计划推进,但妻儿远在千里之外,一个身处险地,一个备受惊扰,让他如何能完全安心?
“沐歌,明明……再等我一些时日。”他低声自语,声音很快消散在寒冷的夜风中。
* * *
**坠星峡西侧,嗡鸣石穴。**
景和三十年正月十二,傍晚。
叶轻雪带着两名影卫,顶着愈发猛烈的风雪,艰难地抵达了西侧那处发出低沉嗡鸣声的天然石穴。越是靠近,那嗡鸣声越是清晰,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洞穴深处震动,连带着脚下的冰面都在微微颤抖。
“小心些。”叶轻雪提醒道,“这声音似乎比前两日更响了。”
三人小心翼翼踏入石穴。穴内并不昏暗,四壁覆盖着一种能发出微弱荧光的苔藓,映得洞内一片幽绿。洞穴曲折向下,深不见底,那嗡鸣声正是从最深处传来。
越往深处走,空气越是沉闷,那嗡鸣声震得人耳膜发麻,心胸都跟着发闷。一名影卫突然停下脚步,低声道:“叶姑娘,您听!除了嗡鸣,是不是……还有别的声音?”
叶轻雪凝神细听,在那持续不断的低沉嗡鸣背景下,似乎真的夹杂着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什么东西在摩擦冰层的“咔嚓”声,若有若无,却让人头皮发麻。
她脸色微变,加快脚步向前。又前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巨大的冰洞。冰洞中央,赫然是一个不断旋转的、由无数冰晶和混乱地磁元力形成的漩涡!漩涡中心深不见底,散发着强大的吸力,而那令人不安的摩擦声,正是从漩涡边缘与冰壁接触处发出!
更让人心惊的是,在那混乱的能量漩涡中,隐约可见几缕极其淡薄的、如同黑色发丝般的能量,正随着漩涡的旋转而扭动!
是那黑色寒毒!它果然在试图从这里渗透出来!
“不好!”叶轻雪惊呼,“快发信号!通知师姐和陆先生!这里的情况恶化了!”
一名影卫立刻取出响箭,刚要发射——
轰隆!!!
整个石穴猛地剧烈摇晃起来!顶部的冰锥簌簌落下!
那能量漩涡旋转的速度陡然加快,中心处的吸力暴涨!那几缕黑色能量如同活物般,猛地向外一探!
“小心!”叶轻雪一把拉住离漩涡最近的那名影卫,急速向后飞退!
几乎是同时,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冰面猛地塌陷,被卷入那狂暴的漩涡之中!黑色的能量如同触手般一闪而逝!
响箭尖啸着射向洞顶,却被混乱的能量流冲击得歪斜,未能成功发出。
“退!先退出洞穴!”叶轻雪当机立断,三人狼狈地向洞口方向撤去。
石穴的异动虽然未能成功发出信号,但那一声剧烈的震响和能量波动,依旧远远地传了开去。
山坳冰原上,正在打坐调息的秦沐歌猛地睁开眼,望向西侧方向,心头骤然一紧!
“轻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