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星峡通往赤霞关的官道上,积雪初融,道路泥泞难行。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在数名乔装改扮的影卫护送下,缓缓南行。车内,秦沐歌靠着软垫,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但精神已好了许多。叶轻雪在一旁小心地照看着一个小火炉,上面温着汤药。陆明远则坐在对面,翻阅着那本已然泛黄的医札,时而凝神思索。
连日的奔波和消耗,让三人都显得有些疲惫,但成功解决坠星峡危机的轻松感,冲淡了身体的不适。
“师姐,喝药了。”叶轻雪将温好的药汁端给秦沐歌。
秦沐歌接过,一口气饮尽,药汁的苦涩让她微微蹙眉,随即又舒展开。“幸好母亲留下的方子对症,否则这经脉的损伤,怕是没这么容易恢复。”她轻声感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枚温润的平安扣。这次经历,让她对母亲的过往和留下的遗产有了更深的认识和感激。
陆明远合上医札,叹道:“苏夫人之学,渊深如海,许多见解甚至超前于时代。这‘凝晖阵’若非有其草图和研究为基础,单凭我等,绝无可能在这短短时日内推演完成并成功布设。只可惜……”他顿了顿,语气有些沉重,“那‘蚀灵’之力终究未能彻底根除,留下一丝残余,恐为后患。”
秦沐歌目光微凝,望向车窗外苍茫的雪原:“天地之大,造化之奇,总有人力所不及之处。我们能将其主体净化,暂时消弭这场浩劫,已属万幸。剩下的,便交给时间吧。或许将来,能有更圆满的解决之道。”她心中却隐隐觉得,母亲当年未能完成的研究,以及这残留的“蚀灵”之力,或许都与某个更深层次的秘密有关。
马车辘辘前行,午后时分,在经过一个简陋的茶棚稍作歇息时,却遇到了一队意想不到的人。
那是由十余名劲装护卫护送着的几辆马车,看旗号,竟是来自药王谷。为首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位身着素色棉袍、精神矍铄的老者,正是药王谷如今辈分最高的长老之一——玄清长老。他曾在墨夜重伤垂危时出手相助,医术高超,性情却孤僻严厉。
陆明远一眼认出,连忙下车上前行礼:“玄清师叔!您怎么来了北境?”
玄清长老目光扫过陆明远,又看向随后下车的秦沐歌和叶轻雪,尤其在秦沐歌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哼了一声:“老夫再不来,怕是药王谷未来的顶梁柱都要折在这冰天雪地里了!”他语气虽冲,眼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谷中接到北境战事吃紧、伤亡惨重的消息,又久无你们的确切音讯,放心不下,特派老夫带些药材和弟子前来支援。你们这是……从何处来?怎弄得如此狼狈?”
陆明远简要将坠星峡之事择要说了,隐去了“蚀灵”等核心机密,只道发现一处地脉寒毒异常汇聚之地,设法将其遏制净化,但众人皆有所耗损。
玄清长老听得眉头紧锁,上前一步,不由分说便扣住秦沐歌的手腕诊脉。片刻后,他脸色微变:“气血两亏,经脉多处暗伤,内力近乎枯竭!你这是碰了什么要命的东西?”他又看了看叶轻雪和其余人,“个个都带伤,寒毒入体的迹象明显……绝非普通地脉异常那么简单!”
秦沐歌知瞒不过这位医术通玄的长辈,苦笑道:“长老慧眼。其中确有些凶险之处,但如今已暂时无碍了。”
玄清长老瞪了她一眼,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三颗清香扑鼻的碧色丹药:“拿去!每人一颗立刻服下!这是老夫用百年雪莲芯和多种珍稀药材炼制的‘碧凝丹’,固本培元、修复经脉有奇效。剩下的,路上每日一丸,休想再推辞!”
秦沐歌心中感动,知道这丹药珍贵无比,连忙接过道谢:“多谢长老赠药。”
服下丹药后,一股温和却磅礴的药力迅速化开,滋养着干涸的经脉,三人顿觉精神一振,疲惫感大消。
有了玄清长老这支生力军的加入,尤其是充足的药材和专业的医者,队伍的安全和秦沐歌等人的恢复都有了更好的保障。两队人马合并一处,继续向南而行。玄清长老虽嘴上不饶人,却一路仔细为几人调理伤势,对秦沐歌在坠星峡的应对和运用医札之法的精妙之处,偶尔也会忍不住追问几句,眼中时有惊异和赞赏之色闪过。
* * *
**七王府,澄心院。**
景和三十年正月二十三。
明明对草药的兴趣有增无减。白汝阳来的更勤快了,有时甚至会带一些经过严格处理、药性极其温和的药材切片,让明明通过嗅闻和极微量的品尝来辨识。令人惊讶的是,明明在这方面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和直觉,往往能准确说出药材的大致性味,甚至偶尔能模糊感觉到其归经(药物作用于人体的主要部位)。
这日,白汝阳带来了几片淡淡的黄色干花切片(金银花),和几片切得极薄的褐色根茎(黄芪)。
“世子爷,您闻闻看,这两种,哪种闻着让你觉得更舒服些?”白汝阳循循善诱。
明明先拿起金银花切片,小鼻子凑近嗅了嗅,眉头微微舒展:“这个……清清甜甜的,好像……喉咙舒服。”
又拿起黄芪片,嗅了嗅,小脑袋歪了歪:“这个……味道厚一点,感觉……身上有点劲?”他词汇有限,描述得稚嫩,却让白汝阳眼中精光连闪。金银花清热解毒利咽,黄芪补气固表,这感觉竟大致不差!
张嬷嬷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生怕小世子不小心误食,每次都是千叮万嘱,只允许他嗅闻和用舌尖沾一点点尝味。明明也很听话,从不贪多。
然而,孩童的好奇心总是难以完全遏制。这日下午,趁着嬷嬷们一时不备,明明被小几上一盘用来熏屋子的、晾干的丁香花苞吸引。那紫红色的花苞散发着浓烈独特的香气,他忍不住拿起一颗,放进嘴里嚼了一下。
瞬间,一股极其辛辣刺激的味道在口中爆开!明明的小脸一下子皱了起来,眼泪汪汪,“呸呸”地连忙吐掉,伸着小舌头直哈气。
张嬷嬷闻声赶来,一看之下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拿来清水给他漱口,又检查了他是否吞下。
“哎呦我的小祖宗!这丁香性味辛温,劲儿大着呢,可不能乱吃啊!吓死嬷嬷了!”张嬷嬷后怕不已,一边给他喂水,一边絮絮叨叨地叮嘱。
明明漱了好几次口,那股辛辣味才慢慢散去。他眼睛红红的,却似乎明白了什么,小声说:“嬷嬷,这个……太辣了,吃了肚子会痛,对不对?”他直觉地感到这种过于刺激的东西,对身体不好。
张嬷嬷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连忙点头:“对对对,世子爷记住这感觉,以后遇到味道太冲太刺激的,就不能随便往嘴里放,知道吗?”
明明用力地点了点头,这次小小的意外,反而让他对药性的“度”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李嬷嬷悄悄对张嬷嬷说:“姐姐,我看小世子这天赋,怕是瞒不住了。要不要……等王爷王妃回来,请示一下,是不是正经请个先生来启蒙一下?总好过他自己胡乱摸索,太危险了。”
张嬷嬷沉吟良久,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只是这事关重大,需得王爷王妃点头才行。”
* * *
**赤霞关,元帅府。**
景和三十年正月二十三。
萧璟站在沙盘前,听着各部将官的汇报,处理着大战之后的各项事务。俘虏的安置、战利品的清点、阵亡将士的抚恤、关防的重新部署……千头万绪,但他处理得井井有条。
“王爷,西凉赫连枭派来了使者。”周肃进来禀报,脸色有些古怪。
“哦?”萧璟挑眉,“所为何事?”
“使者言辞谦卑,声称秃发兀术擅自兴兵,冒犯天朝威严,实乃罪该万死。赫连枭大王对此毫不知情,深感惶恐,愿献上良马千匹、牛羊万头以示赔罪,并请求……请求王爷释放秃发兀术,由西凉带回去严加惩处。”
萧璟闻言,冷笑一声:“毫不知情?请求释放?赫连枭这老狐狸,倒是撇得干净。他这是既舍不得秃发兀术这部战力,又怕本王趁机挥师西进,想用这点东西搪塞过去。”
“王爷,那我们……”
“告诉使者,秃发兀术兴兵犯境,罪证确凿,乃我大庆战俘,如何处置,由我大庆皇帝陛下圣裁,不劳赫连大王费心。至于赔罪之礼,本王代陛下收下了,望赫连大王好生约束部下,若再敢犯境,下次来的,就不是礼物,而是我大庆的铁骑了!”萧璟语气强硬,毫不退让。
“是!末将这就去回复!”周肃领命而去。
萧璟深知,经此一败,西凉短期内已无力东顾。北燕慕容昊新败,也需要时间舔舐伤口。边境终于迎来了一段难得的喘息之机。
他揉了揉眉心,看向案头刚刚送来的、来自京城的密报。信中详细描述了明明近期的种种异常表现,尤其是对医药的惊人直觉和那句关于“亮亮的打雷的木头”的稚语。萧璟的目光变得深沉而复杂。
他的儿子,似乎正以一种超乎寻常的速度成长着,而这种成长,显然与坠星峡发生的事,甚至与已故的岳母苏雪柔,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这究竟是福是祸?
就在这时,亲兵再次来报:“王爷!前方探马回报!在官道发现王妃娘娘的车驾!正由一队药王谷的人护送着,往关内而来!预计明日午后即可抵达!”
萧璟猛地站起身,一直冷硬的脸上瞬间迸发出难以抑制的喜悦和激动!
沐歌要回来了!
他立刻下令:“备马!本王要亲自出关迎接!”
所有的疲惫和筹谋,在得知妻子即将平安归来的消息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确认她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