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梦桐环视空荡的四周,最终目光锐利地钉在楼寒江脸上,带着一丝嘲讽:“吞篁呢?这偌大林子,除了地上这片破鳞,你口中的吞篁何在?方才你就是与它‘血战’?”
楼寒江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困惑与一丝后怕,眉头紧锁,仿佛努力回忆惊魂时刻:“我…我分明与那凶物厮杀!至于它如何消失无踪,我的确不知。”
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阴沉地扫向深林暗处,“定是剑影宗的人捣鬼!近来他们在此间多有异动!”
陈云昭眼神深邃,静静注视着楼寒江的每一个细微表情,语气平稳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剑影宗…倒也巧了。方才我确曾瞥见一道人影掠过。吞篁凭空消失,恐与此人脱不了干系。”
他刻意停顿,目光如探针般钉在楼寒江脸上,“只是不知楼兄可识得此人?”
楼寒江心头一紧,面上却竭力维持镇定,声音斩钉截铁:“人影?绝无可能!此处除我外并无他人,定是你在夜色之下,一时眼花了。”
谢梦桐抱剑而立,目光如刀锋般在楼寒江身上来回刮过:\"今日晨时,我们五人联手布阵,耗尽灵力才堪堪将那吞篁镇压。怎么到了夜里,楼师兄独身一人就能将它打得灰飞烟灭?\"
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看来平日里,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了。\"
楼寒江喉结滚动,后背已然渗出冷汗。他强撑着挺直腰背,声音却不由自主低了几分:\"谢师妹此言差矣...那畜生本就负伤在身...\"
\"哦?\"谢梦桐突然拔高音调,剑鞘\"铮\"地一声抵住楼寒江胸口,\"那不如请你演示演示,究竟是何等精妙剑招,能让你独力斩杀我们五人都奈何不得的凶兽?\"
林间霎时寂静,唯有夜风卷着落叶在三人之间打转。
空气凝滞得几乎令人窒息,楚逸和邵宇的身影恰好自林间冲出,打破了僵局:“吞篁呢?我们循着动静追来,半途就失了踪迹!”
谢梦桐抱着手臂,下巴朝楼寒江的方向点了点:“喏,你该问咱们这位孤胆英雄。”
楼寒江牙关紧咬,深深吸了一口气:“事已至此,不必多言。今夜走失吞篁,罪责在我楼寒江一人,甘受门规严惩!”
楚逸眼见无人接腔,只得快步上前扶住楼寒江的手臂,目光在陈云昭和谢梦桐脸上飞快掠过:“说什么傻话!守备松懈是我们五人共担之责,岂能让你一人受过?莫要自责了。”
谢梦桐立刻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说得对极了!吞篁这畜生怕是得了通天神力,趁我们不备连夜出逃,倒平白累得咱们楼大夫负伤‘血战’一场,真是辛苦。” 她故意将“血战”二字咬得极重。
邵宇这时才慢悠悠地踱步过来,一巴掌拍在楼寒江完好的另一边肩膀上,带着点兄弟间调侃的痞气:“喂喂!楼兄你这脸色难看得像吞了只活苍蝇,至于么?多大点事儿,值得跟我们谢大小姐斗鸡似的?”
他咧开嘴,露出白牙,眼底却是洞若观火,“再说,你那‘大战’淤青没留几块,功劳簿倒是想先占个头彩啊?”
陈云昭的目光从腰间一块微微发光的玉听移开:“功过是非,回禀宗门自有公断。眼下,当务之急是去与墨少洲他们汇合。”
……
篝火跳动,映着墨少洲沉静的脸。
他舀起一勺乳白的汤,不紧不慢地尝了一口:“笋壳鱼配新笋,鲜是极鲜,只可惜这刺太多,平白浪费了好底子。”
宁识刚好捧着一碟金黄酥香的笋肉酥饼走近,“咚”地一声将碟子撂在火边粗糙的石台上,溅起几点油星。
她闻言扫了墨少洲一眼:“墨大首座,有的吃还堵不上您这挑剔嘴?”
随即,她脸上绽开明亮又随意的笑容,朝着正走入火光照耀范围的陈云昭等人热情挥手:“哟,回来的正好!都来吃点宵夜,趁热乎!”
陈云昭脚步顿在篝火圈外,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那摆着酥饼、还有几个未撤下残汤碗的石台,又瞥了一眼篝火旁略显悠闲的二人。
声音听不出波澜,却字字清晰:“深更半夜,强敌环伺,诸位倒颇有闲情逸致,在此地野炊?”
宁识漫不经心地咬了一口酥饼,金黄酥皮簌簌落下,温热的肉汁混合着新鲜笋尖的清香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
“这大半夜鸡飞狗跳的,”她含糊道,随意用袖子抹了下嘴角,“横竖是别想睡了,不如填饱肚子实在。”
邵宇早已眼疾手快舀起一大勺奶白的鱼汤倒进碗里,热气腾腾地捧在手中,冲着陈云昭得意地挑眉:“我师妹这口神仙灶上出来的吃食,旁人想吃可排不上号!你小子就偷着乐吧。”
楚逸默默接过宁识递来的汤碗,篝火映着他眉心一道深痕:“吞篁…丢了。”
墨少洲闻言,只是极轻微地顿了下正在为楚逸夹酥饼的竹箸,金黄的酥饼依然稳当落入楚逸碗中。
他神色不变,甚至未曾抬眼:“更深露重,寒气侵骨,吃些热的补些力气要紧。”
谢梦桐随意扫了一眼:“孟师姐和苏倚川、岳枝她们何在?”
宁识手腕灵巧一翻,一小碟碧绿的酸腌芥菜落到谢梦桐面前石板上,脆生生响。
“用不着等,”她摆摆手,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回汤锅,“她们去去就回。”
说罢特意拿起一只碗,从热汤中仔细滤掉浮着的葱花,舀了大半碗汤底浓厚的鱼汤递给坐在阴影处的楼寒江:“你的这碗搁了姜丝,赶紧趁热喝了驱驱寒湿气。”
火光跳跃,清晰地映出楼寒江伸手接碗时,那几不可察的指尖微颤。
篝火噼啪作响,苏倚川的身影闯入光晕边缘。
他目光触到楼寒江时极为短暂地一顿,旋即嘴角便扬起惯常的、带点戏谑的笑意:“哟嗬,都开席了?也不说等等我们?”
他一边嚷嚷,一边极其自然地坐到墨少洲身侧,在无人注意的角度,借着俯身拿碗的瞬间,飞快地向墨少洲递去一个眼色,极轻微地摇了摇头:吞篁了无踪迹。
楼寒江本就紧绷的心弦被这突然出现的身影猛地拨动,汤碗几乎端不稳,只觉如坐针毡,每口热汤都咽得如同咀嚼砂砾。
食不知味间,孟兰颐与岳枝的身影也出现在火光中。她们沉默着将一个用粗布裹缠、干瘪如同风干枯枝的人形包裹,“咚”地一声随意丢在篝火旁的空地上。
楼寒江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腔子,汤碗重重一磕石台边缘,溅出几点汤汁。
邵宇恰好吃完手中的酥饼,饶有兴致地伸长脖子打量那地上的“物事”,扬眉调侃道:“哟,两位女侠好兴致,深更半夜入林行猎?看这形状,打到了什么稀罕宝贝?”
岳枝嘴唇一动就要回答,却被楚逸眼明手快地拦住。
楚逸不动声色地夹起一块热腾腾的酥饼,直接塞进邵宇微张的嘴里:“怎么年纪越长,倒学小孩子似的刨根问底?八成是头迷路的野山猪。”
他话虽平淡,投向邵宇的眼神却暗含深意:莫问,让某人安安稳稳吃完这碗热汤。
孟兰颐立刻会意,目光飞快掠过脸色煞白的楼寒江,点点头接口道:“嗯,不过是点山野玩意儿,想着带回去给厨房加个菜,你们不用管。”
这顿宵夜吃得格外漫长。任凭邵宇与苏倚川如何卖力说笑,火光旁也只能激起几声短暂的、稀稀落落的回应,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转瞬便被沉默吞没。
直至东方渐白,碗碟皆空,众人腹中再无余地。
墨少洲放下汤碗,声音平稳地穿过熹微的晨光:“此番变故,需尽早回禀尊长定夺。陈云昭、孟兰颐,”
他目光转向两人,“有劳二位陪同楼寒江先行一步,回去复命。”
楼寒江的面色在渐亮的天色下更显灰败,手指在膝上无意识地蜷起,脑中飞速盘算脱身之策。
未等他起身,陈云昭已不着痕迹地站至其侧后,一股沉稳却不容置疑的力道搭上他的臂膀,自然地将他塞进一旁微微发光的传送阵。
“楼兄,昨夜露风寒倒扰得人一身粘腻,不如陪我去师尊那里讨杯酒喝。”
孟兰颐默然颔首,俯身提起那个无声无息的粗布包裹,动作干净利落,随后一步踏入阵中光芒。
众人望着传送阵的光芒消散,这才如释重负般长长吁出一口气。
邵宇立刻夸张地揉着肚子抱怨:“哎哟撑死我了!阿识你这宵夜好吃是好吃,可这分量也太实诚了吧!”
宁识顺手抛了片化食丸给他:“撑得慌就去边上歇会儿,别在这哼哼唧唧。”
等邵宇哼哼着接过药片走开,墨少洲这才将目光转向岳枝,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问道:“如何?昨夜你们探查的结果?”
岳枝摇头道:\"寻到那魔族时,其经脉枯竭如朽木,修为已被尽数抽空。残留于身的楼寒江气息浓重,绝不会错。至于吞篁踪迹,那魔物临死也未吐露半字。\"
苏倚川抱臂倚着树干,蹙眉道:\"我几乎翻遍这附近每寸土地,吞篁活像凭空蒸发。真不是剑影宗暗中捣鬼?\"
谢梦桐擦拭着剑锋冷笑:\"绝无可能。我沿途紧盯楼寒江,剑影宗连只影都没有。\"她收剑入鞘,\"唯独他们闯入西面那片无名结界后,吞篁才霎时断了气息。\"
楚逸舒展开紧锁的眉头,语气复杂释然:“楼寒江纵有千般机巧,在师尊面前也终归无所遁形,此事已无需我们忧心。”
墨少洲微微颔首,眸光转向远方天际泛起的鱼肚白,话锋一转:“倒是剑影宗,前番失了蓼青珏的账记在归元宗头上,如今又丢了吞篁,此刻怕是焦头烂额怨气冲天。”
一旁的宁识闻言,嘴角忽然漾开一抹狡黠灵动的笑意,仿佛春日新抽的柳梢扫过水面:“这般说来,我们岂不是该好好补偿他们一下?”
她目光流转,在尚未散尽的晨雾中显得格外清亮,“怎么也得送上一份,让他们的库房里再多添一只比吞篁金贵百倍的‘好宝贝’才是。”
……
第二天暮色四合,苏倚川挨个叩响同伴的房门,拉着一行人直奔箬笠镇初来时那家不起眼的小酒楼。
他拍着酒馆略显陈旧的木门框,语气笃定:“诸位莫看这门头不起眼儿,内里却藏着真章。晓得往这儿钻的,才真是会吃的主儿!”
谢梦桐随着众人踏入那间虽不宽敞,倒也素简清雅的包厢,斜睨了苏倚川一眼,嗤道:“切,说得倒像你是什么老饕一般。”
暮色中的小酒楼包间里,墨少洲执壶,为桌边的岳枝、宁识、谢梦桐各自斟了一杯清甜的梅子酒,动作从容:“三位先请点菜吧。我们几个男儿对吃食本就随意,等你们定了再添些下酒便是。”
岳枝正专注地把玩着桌上粗糙的陶土茶盏,闻言头也不抬,干脆利落甩出一句:“点菜麻烦,甜口的就行,随便点一样打发我。” 十足十的江湖脾性。
宁识抿唇一笑,手腕轻抬便将墨色菜单推向谢梦桐那边:“喏,点菜这精细活儿,自然交予你。”
谢梦桐眼风扫过菜单,指尖便真如行云流水般在一连串贵得令人咋舌的菜名上快速点过:“红焖金鲤,清蒸云翅,三味乾坤羹…”
菜名一个接一个蹦出来,价格听得旁边的邵宇倒吸一口凉气,眼角都抽动起来。
谢梦桐点完“啪”地一声合上单子,正撞见邵宇那副仿佛被人剜了心肝的表情。
她当即嗤笑出声:“哟,你瞪那么大眼做甚?我点的菜又不用你花销!” 她眉梢轻挑,三分挑衅七分理直气壮,“横竖是我自家师兄做东,你心疼个什么劲儿?”
楚逸将菜单又往宁识面前推了推,温声道:“阿识,你也看看,有什么想吃的莫要委屈自己。”
宁识单手托腮,哑然失笑的耸耸肩,朝那快被谢梦桐勾画满的菜单抬了抬下巴,带着点慵懒又了然的轻笑:“大师兄您瞧瞧,”
她目光扫过那摊满了小半张桌子的菜单,“谢大小姐笔走龙蛇,眼看就要让这馆子开火房炒一整本了,哪还轮得着我来锦上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