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你这么说,我先出去杀1万个人。杀完了之后,我再去加入佛教。如果每个人都这么干的话,那世界上的人岂不是早死完了?”
独孤伽罗的问题如利剑出鞘,寒光凛冽。顾十七闻言却不见惊惶,反而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有着难以言喻的深邃。
“姑娘这个问题,可谓直指核心。”顾十七缓步走向亭边,望着山下蜿蜒的小路,“但请容我先问一句:若有人饮鸩止渴,姑娘会觉得他聪明吗?”
独孤伽罗挑眉:“自然愚蠢至极。”
“正是如此。”顾十七转身,目光澄澈,“杀万人而后学佛,犹如饮鸩止渴。姑娘只看到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表象,却未看见其中深藏的因果法则。”
山风拂过,带来远处松涛阵阵。
顾十七的声音平和却有力:“佛教之所以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因为任何人,哪怕罪大恶极,都有觉悟的本性,都有改过自新的可能。但这绝不意味着罪业就此勾销。”
他拾起地上一段枯枝:“譬如这树枝,若我将其折断,它能否恢复如初?”
独孤伽罗摇头。
“正是。”顾十七将枯枝轻轻放在地上,“伤害一旦造成,便难以完全复原。佛教的慈悲不是抹杀因果,而是在承认因果的前提下,寻求解脱之道。”
远处走来一老一少两个僧人,年轻的那个腿脚似乎不便,走得很慢,年长的耐心相伴。
顾十七目送他们远去,缓缓道:“姑娘可知,佛教中有‘别业’与‘共业’之说?”
独孤伽罗表示愿闻其详。
“个人所作所为,产生别业,即个人的因果报应;众人共同所作,产生共业,即集体的因果报应。”顾十七解释,“若有人杀一万人,这一万人的别业固然各不相同,但杀人者却造下了极重的别业,这些业力如影随形,不是简单地‘加入佛教’就能免除的。”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延伸至无尽的时空。
“佛教不是犯罪的避风港,不是罪业的免罪符。”顾十七语气转为严肃,“真正的忏悔不是口头上说‘我错了’,然后一切勾销,而是‘直面罪业,尽力弥补,永不再犯’。”
他讲述了一个故事:古时有一将军,战功赫赫却也杀人无数。晚年皈依佛门,日夜诵经礼佛,却仍夜夜噩梦,见无数冤魂索命。法师告诉他:“不是你念几句佛号就能抵消罪业,而是要发自内心地忏悔,并以实际行动赎罪。”
后来将军散尽家财,建立医馆、学堂、养老院,终身服务贫苦百姓。虽然仍然时常做噩梦,但他不再逃避,而是将这些视为赎罪的过程。直到临终,他才得以心安。
“看,”顾十七轻声道,“不是加入佛教就一切了结,而是刚开始真正的偿还。”
独孤伽罗陷入沉思,但仍追问:“但如果每个人都先作恶再学佛,世界岂不大乱?”
顾十七笑了:“姑娘以为作恶是那么容易的事吗?杀人一万,心先已成魔。一颗魔心,如何能发起真正的菩提心?即便表面上学佛诵经,若无真心忏悔,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罪业丝毫不减。”
他进一步解释:“况且,因果律不会因为身份改变而改变。不是说你成了佛教徒,就不受因果律约束。恰恰相反,真正的佛教徒更加敬畏因果,因为深知因果不虚。”
暮色渐浓,寺内灯火次第亮起。
“最后,”顾十七注视着独孤伽罗,“佛教度化恶人,不是鼓励作恶,而是阻止更多的恶。如果一个魔头能够被度化向善,他就会阻止其他魔头作恶,这难道不是对众生的更大利益吗?”
独孤伽罗长叹一声:“所以我误解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真意。”
“不只是姑娘,许多人都误解了。”顾十七微笑,“这句话不是对恶行的宽恕,而是对人性本善的坚信,是对悔改可能的肯定,但同时更是对因果律的尊重。”
钟声再次响起,回荡在山谷之间,仿佛在诉说着千古不变的因果法则。
顾十七合掌道:“佛门广大,不舍一人。但因果昭昭,不枉一法。这才是完整的真理。”
独孤伽罗望着满山灯火,忽然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慈悲——不是无原则的宽恕,而是给人改过的机会,同时不否认其应当承担的责任。
夜色中,她的目光逐渐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