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虎看着她毛茸茸的头顶。
“你冷吗?”
风雪将她的头发吹得凌乱,几缕发丝粘在她苍白的侧脸上。
“还行,能坚持。”
他忽然觉得,自己心里那些被砸碎的东西,那些关于力量,荣耀,雄性尊严的碎片,似乎正在被这场风雪,被这个小雌性,一点一点地,重新拼凑起来。
拼成了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形状。
瀑布的轰鸣声像是归家的号角。
当乐清半拖半拽着银虎穿过那道冰冷的水幕时,洞穴里干燥温暖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她。她腿一软,差点就地跪下,但还是咬着牙,把银虎弄到了火堆旁。
“砰。”
她把他扔在柔软的兽皮上,自己也跟着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里火辣辣地疼,像是被风雪灌满了冰碴子。
洞穴的角落里,一堆厚厚的兽皮微微起伏着。
两个小小的身影依偎在一起,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完全不知道他们的父母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时速。
看到他们,乐清那根绷到极限的神经,终于“啪”地一声,松弛了下来。那股支撑着她从雪原里走回来的狠劲儿,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寒冷。
但她只允许自己瘫了三秒钟。
她挣扎着爬起来,走到银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男人靠在石壁上,银色的长发凌乱地贴在脸颊,胸口的伤口因为刚才的颠簸,又渗出了血。
他闭着眼,眉头紧锁,似乎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坐好。”
乐清的声音沙哑得像在砂纸上磨过,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银虎缓缓睁开眼,金色的瞳孔有些涣散,他看着她,没动。
乐清懒得跟他废话,直接上手,抓着他的胳膊,想把他扶正。
可她忘了自己现在也是强弩之末,刚一用力,就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栽他怀里。
银虎下意识地伸出手臂,稳住了她。他的手掌很大,带着滚烫的温度,隔着薄薄的兽皮,烙在她的背上。
乐清僵了一下,随即挣开,语气更差了:“让你坐好,别乱动!”
一个虎族的顶级战士,此刻却像个犯了错的大型猫科动物,默默地调整了一下姿势,靠着石壁坐直了身体。
乐清这才满意,转身从角落里翻出一个磨得光滑的大蚌壳。这是她的“锅”。
她拿着蚌壳,再次走向洞口。
冰冷的水汽扑面而来,她打了个哆嗦,却还是毫不犹豫地走到瀑布底下,用蚌壳从清澈的水潭里舀了满满一壳清水。
水很沉,她用两条胳膊抱着,一步一顿地走回火堆旁,用几块石头架好,把蚌壳放在火上烧。
做完这一切,她才终于有时间处理自己。她脱下那件已经变成破布条的兽皮裙,露出两条冻得青紫。
银虎一直看着她。
“这些事情你可以不用做,我来做就好。”
看着她像一只忙碌的工蚁,冷静而高效地做着这一切。
她没有哭,没有抱怨,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那双总是水汪汪的,看谁都像在撒娇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乐清摇头,“才不要,你受伤了,我不会那么残忍,让你做到。”
他看着火光跳跃在她脸上,看着她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的,尚未融化的冰霜。
他忽然觉得,这个洞穴,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这是他的巢穴,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而现在,因为这个小雌性在火堆旁安静地烧着一锅水,这里忽然有了一点家的味道。
一种他从未体验过,却让他胸口发烫的,家的味道。
蚌壳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蒸腾起一团白茫茫的水汽,将火光都模糊了几分。
洞穴里很安静,只有火堆里木柴偶尔爆裂的“噼啪”声,和角落里两个孩子均匀的呼吸声。
这该死的,久违的平静。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高大的雄性走在前面,用脚踢开一块石头,露出下面一丛长着细小锯齿的墨绿色草叶。
“记住了,这个能止血。”
他的声音低沉而悦耳,带着一丝不耐烦的炫耀,“以后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别蠢到流血流死。”
画面一闪而过。
乐清猛地站起来,裹在身上的厚兽皮险些滑落。
她用胳膊紧了紧,像一团移动的毛球,跌跌撞撞地冲向洞口。
刺骨的寒风夹着水汽瞬间将她吞没。她却像感觉不到冷,径直扑到洞口边那片被瀑布水汽滋养的岩壁上,借着洞内的火光,疯狂地寻找着什么。
就是它!
岩壁的缝隙里,几株墨绿色的草叶正顽强地挺立着,叶片边缘的锯齿在火光下泛着幽暗的光。和那段突兀的记忆里一模一样。
乐清来不及多想,用冻得发僵的手指,连根带土地抠下好几株,紧紧攥在手心,转身跑回火堆旁。
她随手捡了两块扁平的石头,将草药放在下面那块石头上,举起另一块,就那么“哐哐哐”地砸了起来。
单调、粗暴的撞击声在洞穴里回响。
银虎一直靠在石壁上,金色的瞳孔像两簇被风吹得明灭不定的火苗,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从她发呆,到她突然冲出去,再到她像只愤怒的土拨鼠一样砸着石头。
他看不懂,但他该死地觉得,她每一个动作都有一种笃定的力量。
“你在做什么?”他终于开口,声音因为失血而虚弱沙哑。
“给你续命。”乐清头也不抬,言简意赅。手上的动作更快了,石头与石头之间,很快就渗出了深绿色的草汁。
很快,一小撮墨绿色的、散发着浓烈草腥气的药糊就捣好了。
乐清端起那“锅”滚烫的开水,撕下一条干净的兽皮,浸入水中,捞起,拧干。
她终于走到银虎面前,半跪下来,一股热气和草药味扑向他。
“会很疼,忍着,一会就过去了。”
她的语气没有丝毫温柔,就像在通知一个即将被执行死刑的犯人。
银虎扯了扯嘴角,“你太小看我了,这点伤对我来说什么都不算,我之前受过比这还严重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