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猛然转身,宽大的衣袖带起一阵风,火盆中的火焰被这气流牵引,忽地蹿高几分。
他的目光如电,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刘昆脸上:“我等起兵,所恃为何?是‘奉天子以令不臣’之大义!此大义名分,乃我根基所在。若今日对此称帝逆贼姑息纵容,只因北疆有警便放缓征伐,天下诸侯会如何看?天下百姓会如何想?”
他向前踏进一步,声音愈发激昂:“大将军,打蛇不死,必遭反噬!袁术据淮南富庶之地,若让其喘过这口气,凭借淮水天险重整旗鼓,甚至再度勾结刘表、孙策、曹操之流,届时再想剿灭,难矣!”
他的手指划过地图上淮南一带,接连指向荆州、江东两地,仿佛在勾勒一个可怕的未来。
“其僭越之恶例一开,”郭嘉的声音陡然拔高,“若江东孙策曹操、荆州刘表、益州刘璋群起效仿,汉室威严将荡然无存!天下顷刻间便陷于战国纷争之乱局!彼时,我等纵有百万雄兵,亦将疲于奔命,四处救火!”
说到北疆时,郭嘉的语气稍缓,但依旧坚定:“嘉承认丁零为患,云长、子龙压力巨大。然——”
他转身指向北方地图,“今已时近隆冬,塞外苦寒,大雪封路。此乃天时!”他的手掌在空中一斩,“丁零人纵有百万铁骑,在此等天气下,其攻势必受制约。野战或可,攻坚则难。”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关羽、赵云、马超,皆万人敌,深通兵略,更兼坚城可守。嘉非不忧北疆,然以为北线尚可坚持。而南线之战,”
郭嘉的声音再次激昂起来,手指重重敲击在寿春的位置,“关乎国本,刻不容缓!”
“天下人皆知,其在寿春僭越称制,建号仲氏!此乃自董卓乱政以来,对汉室最公然、最彻底的背叛!其罪滔天,罄竹难书!”
郭嘉面向刘昆,深深一揖到底,言辞恳切至极:“大将军,我军当趁袁术新败,惊魂未定,民心离析,将帅离心之际。倾尽全力,以雷霆万钧之势,踏破寿春,生擒国贼,昭告天下!如此,则江淮定,天下惧。明公之威德,方能真正震慑四方!”
帐内一片寂静,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郭嘉这番慷慨陈词如金石掷地,每个字都砸在人们心上。
刘昆凝视着地图上南北两个战场,目光深沉如海。
良久,他缓缓颔首,指节在帅案上重重一叩,沉声道:“奉孝所言,深得吾心。”
这个动作让帐内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北疆的烽火与南方的叛贼,大将军的天平显然已经倾向了后者。
然而这决断背后的代价,让每个人的心头都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巨石。
贾诩在郭嘉激昂陈词后并未立刻发表意见,他先是缓缓将目光从案几上的密报移开,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击了两下,仿佛在最后权衡着什么。
帐内烛火摇曳,将他瘦削的面容映得半明半暗。
待郭嘉说完片刻,帐内余音渐消时,他才终于抬起头。
他并未像郭嘉那般慷慨激昂,只是用那特有的、略带沙哑却低沉有力的声音开了口。
这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奉孝之言,激昂慷慨,字字句句皆是为国本考量,某深表敬佩。”
他先是微微向郭嘉的方向颔首,但随即话锋一转。
“然,”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大将军刘昆脸上,“某窃以为,事有轻重之别,害分缓急之异。袁术不过疥癣之疾;而北方丁零,实乃我朝心腹之患也!”
言罢,他慢慢站起身,步伐沉稳地走向大帐中悬挂的那幅巨大舆图。
他的身形略显清瘦,但此刻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定力。
他并未如郭嘉那般指向淮南,而是将干瘦的手指划向广袤而危险的北方疆域。
“大将军,诸位,”贾诩的声音沉静如水,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尔等可曾深思过,蒙州若失,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的手指精准地点在地图上一个个关键的位置——“蒙州新附,辽州初定,此二地人心浮动,如覆薄冰。若丁零铁蹄踏破蒙州防线,长驱南下,此二州必首当其冲,顷刻间便能引发斩获,得而复失!”
贾诩的指尖重重敲击着地图,发出沉闷的声响。
随即又划过并州、凉州、幽州,“烽火连天,岂止于此?并州、凉州、幽州,乃至司隶,皆难幸免!胡骑飘忽如风,劫掠如火,届时北方五洲乃至中枢之地,都将遍地狼烟,生灵涂炭。”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目光转向了刘昆和帐内诸人:“而我大军主力若深陷江淮泥淖,数千里之遥,如何回援?”
“纵使星夜兼程,千里驰骋,抵达之日也已师老兵疲。以疲惫之师,迎击以逸待劳、凶悍绝伦的丁零铁骑,胜负几何?诸位将军心中可有万全把握?”
这时,贾诩方将目光重新投向若有所思的郭嘉。
他语气依旧平和,却字字珠玑,针锋相对:“奉孝言,汉室威严不容亵渎,玉玺更不容逆贼玷污。诩对此,深以为然。”
“然,”他再次强调道,“诩以为,国之威严,不仅在于殿堂之上的玉玺宝座,更在于朝廷能否切实护佑四方疆土,安靖万千黎庶!”
他的声音略微提高,带着一种冷峻的诘问:“若我大汉北疆门户洞开,胡虏纵横驰骋,烧杀抢掠。妇孺悲号,百姓流离失所,而朝廷却远在南方无力庇护。”
“纵使擒了十个袁术,夺回百方玉玺,汉室威严又将何在?根基动摇,颜面何存?”
“天下百姓是会更相信一个能让他们安居乐业、免遭蹂躏的朝廷,还是一个虽诛杀了逆贼、却无力保境安民的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