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仿佛凝固的深渊,将整个小院沉沉包裹。
唯有一个房间,窗户被室内一股难以压抑的、狂暴的灵力波动震得簌簌作响,透出忽明忽暗的惨白光芒,像濒死野兽的喘息,在死寂的院落中显得格外刺眼。
屋内,楚凡盘膝坐于床铺之上,面容在剧烈波动的灵力映照下显得格外惨白。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袍,在身下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楚,如同在吞咽烧红的炭块。他颤抖的右手猛地探入怀中,掏出一枚宝石大小、通体赤红的异果。
那果子表面布满了玄奥的银色纹路,此刻正散发着微芒,一股灼热而狂暴的能量气息几乎要灼伤他的掌心。
没有丝毫犹豫,眼中只有一片决绝的寒冰,楚凡仰头,将那枚异果囫囵吞下!
“呃——啊!”
异果入喉的瞬间,并非甘甜,而是如同滚烫的岩浆直贯而下,所过之处,经脉寸寸灼烧、撕裂!楚凡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身体猛地向后弓起,脖颈上青筋暴凸如虬龙,眼白瞬间被疯狂涌上的血丝覆盖。一股远超他身体承受极限的恐怖能量在他丹田内轰然炸开,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强行引爆!
狂暴的灵力洪流在他脆弱的经脉中横冲直撞,每一次冲击都带来刮骨剔心的剧痛。较前一次服用相比,此次反应如此剧烈,应与所要破境的层次有关。
此刻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皮肤表面还渗出细密的血珠,瞬间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他死死咬住牙关,牙床渗出血迹,喉咙里是压抑不住的、野兽般的低吼。
他在强行引导这股毁灭性的力量,如同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向着那层无形的、名为“洞虚”的境界壁垒发起最疯狂、最不顾一切的冲击!
轰!!!
一股无形的气浪以他为中心猛然炸开!屋内的桌椅板凳瞬间被掀飞,狠狠撞在墙壁上碎裂开来。数道窗户的玻璃“哗啦”一声彻底化为齑粉,露出外面深沉的夜色。
楚凡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一股比之前强横了十倍不止的磅礴威压骤然降临。他猛地睁开双眼,瞳孔深处仿佛有深邃的旋涡在旋转,吞噬着周围的光线——洞虚境,成了!但这强行提升的境界极不稳定,气息如同狂风中的烛火,剧烈地摇曳着,彷佛随时可能崩溃反噬。
几乎就在这狂暴灵力爆发的下一瞬。
砰!砰!砰!
沉重的敲门声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与惊疑,如同擂鼓般响起,震得本就摇摇欲坠的门框簌簌落灰。
“楚凡!你里面怎么回事?开门!”郑智的声音穿透门板,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显然他被屋内那瞬间攀升至洞虚境的恐怖波动彻底惊动了。
楚凡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体内依旧肆虐的剧痛,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每一步都显得异常沉重,仿佛背负着万钧山岳。
他拉开那扇几乎要被灵力震散的门把手。
门开处,郑智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脸上再无平日里的温和沉稳,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忧虑。
他锐利的目光瞬间扫过屋内一片狼藉的景象,最后死死盯在楚凡那张布满血污、苍白如纸却眼神异常锐利的脸上,以及那身被汗水和血水浸透的衣衫。
“你…刚才你在强行破境?”郑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他认出了那股狂暴能量特有的气息,“你疯了?那是拿命在填!强行冲击洞虚境,一个不慎就是根基尽毁,身死道消的下场!”
他一步跨入屋内,狂暴灵力的余波让他眉头紧锁。
楚凡靠在门框上,胸膛剧烈起伏,嘴角扯出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咳咳!我当然知道…但时间…不多了…但只有这样,我才能多几分胜算。”
郑智死死盯着他,眼神锐利道:“你是不是打算一个人去对付长生会那帮疯子?是不是?”
楚凡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极其坚定地点了点头。那眼神深处,是一种执着。
“什么时候动身?” 郑智追问,语气急促。
“现在。”楚凡的声音低沉却斩钉截铁,“三天之内,我必须赶到长白绝顶。” 他抬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天幕,仿佛能穿透重重黑暗,看到那座遥远而冰冷的雪山。
“长白山?”
郑智一把抓住楚凡的手臂,那手臂冰冷而微微颤抖,却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路途遥远,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多个人多份力!”
楚凡的目光终于从夜空收回,落在郑智焦急的脸上。那眼神异常复杂,有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却带着磐石般的重量:“不!这一次是我自己的事情,不能再麻烦你们。”
“你这是什么话...”
话音未落,不等郑智再次开口劝阻,楚凡的身影骤然变得模糊!
嗡!
一声轻微的空间震颤响起,他整个人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又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瞬间抽离了现实。
原地只留下一道极其黯淡、转瞬即逝的金色流光残影。紧接着,屋顶传来一声轻微的“噗嗤”声,仿佛有什么无形之物穿透了瓦片,一道微弱的金光冲天而起,眨眼间便彻底融入了无边的黑暗夜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屋内狂暴的灵力余波尚未完全平息,卷动着地上的灰尘和木屑打着旋儿,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异果残留的焦灼气息。
郑智还保持着伸手欲抓的姿势,僵立在原地,手掌徒劳地停在冰冷的空气中。
他怔怔地望着楚凡消失的地方,又抬头看向屋顶那个微不可察的小洞,脸上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
夜风从窗口灌入,吹得他衣袂翻飞。
“这家伙真是个疯子!” 郑智的喃喃自语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空洞。
子夜风寒,如刀锋掠过庭院,卷得许鸽窗前几竿翠竹簌簌低吟,在素白窗纸上投下鬼魅般摇曳的暗影。
屋内许鸽和衣未眠,蜷在窗边矮榻,膝上摊着一本书,目光却失焦于晃动的竹影,眉间锁着化不开的愁绪,李沛在临终之前都没能真正跟余剑道别。这些日子,自己与楚凡都是在生死边缘徘徊,每一次的历险都可能是最后一次,令她心尖悬着一丝不安。
骤然一道身影毫无征兆地凝现在房间中央的阴影里,仿佛自最浓稠的夜色中剥离而出。无声无息,门扉未动,如同他本就是这黑暗的化身。
“啪嗒!”许鸽惊得书卷脱手坠地,心腔狂擂。
她猛地抬头,待看清那熟悉轮廓下冰封般的决绝面容,才颤声挤出:“凡哥?大晚上的,你…怎么…”指尖下意识绞紧了单薄的衣襟。
楚凡立于光影交界,身形孤峭。面上无波无澜,唯有那双深眸,翻涌着不舍,最终沉淀为磐石般的坚毅。
周身逸散的灵力威压尚未平息,带着一丝锋锐的躁意,令室内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鸽儿,”他缓缓开口,声音嘶哑如砂砾摩擦,“我来跟你…道个别。”
“道别?”许鸽心口骤沉,不祥的预感轰然炸开。她赤足急奔至他身前,仰首,目光灼灼似要将他穿透:“去哪?出了何事?是不是长生会?…” 语速飞快,恐慌与关切溢于言表。
灯光在她清丽的脸上跳跃,映得那双眸子盛满了惊涛骇浪。
楚凡喉结滚动,避开了她的视线,望向窗外噬人的墨色:“长白山。”
“长白山?” 许鸽脸色霎白,倒抽一口冷气。“不行!那里可是极寒之地!你不能独闯!” 她猛地攥住楚凡手臂,纤指因用力而骨节泛白,似要将他钉在原地,“告诉我!究竟为何非去不可?”
楚凡未挣,任她抓着,臂上传来的微颤泄露了心绪,沉默一息,他声音沉如渊底:“这次是我自己的事。”
“有什么事情不能我们一起面对,我跟你一起去!”许鸽眸中是孤注一掷的倔强,“纵是刀山火海,我也要跟你一起!”
“不可以。”楚凡断然否决,“你现在还只是化神境,还是留下来好好保护大家吧!”
“我不怕!”泪水瞬间盈满许鸽眼眶,声音哽咽却字字清晰,“凡哥,你可知我…”
话音未落,楚凡率先动了!
快逾鬼魅,带着孤注一掷的悲怮,他倏然抬手,宽大的掌心,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柔,捧住了她一侧脸颊。
动作迅疾如电,许鸽脑中轰然一片,未尽之语戛然卡在喉间。
下一瞬,他俯身。
微凉的唇,带着夜露的寒意和他身上独有的的气息,如同初融的冰晶,极其轻柔、却重若千钧地印在了她光洁的额心。
时间在这一刻凝滞。
许鸽彻底僵住,形同木偶。额心那转瞬即逝的触感——冰凉、柔软,烙印般刻着诀别的眷恋,化作一道细微的电流窜遍四肢百骸。
脑中万念俱空,唯余那一点肌肤灼烫,心口被无形之手狠狠攥紧,酸涩窒痛。
楚凡的嘴唇一触即离。
他深深、深深地凝视她,目光似要将她的容颜镌入魂魄。
灯光之下,眸底翻涌的万般情绪几欲破堤,最终只化为一句沉如磐石的低语,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
“在家…等我。”
“不——!”许鸽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惊醒,发出一声凄厉哀鸣,不顾一切向前扑去,五指如钩抓向那片正在消散的虚影。
可惜指尖徒劳地穿透冰冷的空气,带起微弱气旋。
楚凡的身影已彻底虚化,化作几缕水墨烟岚般的淡影,迅速消弭于无形。唯有那句“等我”,裹挟着余温,沉沉地压在死寂的房间里。
许鸽踉跄扑空,呆立原地,维持着徒劳的姿势。脸上血色尽褪,唯额心一点奇异触感犹存,似一枚无形的烙印。
“凡哥……你一定要……早点回来……”她对着噬人的黑暗,一遍遍呢喃,气若游丝,仿佛那是沉沦前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