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在山谷间流淌，宛如被揉碎的云絮。阳光斜斜穿透岩壁缝隙，在潮湿的青苔上切割出金箔般的光斑，每一道光线里都浮动着细碎尘埃。
亭台楼阁掩映在精心培育的灵植之间，流淌着灵泉的假山旁，苏清儿正像一只刚出笼的雀鸟，兴奋地拽着楚凡的胳膊。
“大哥哥！快看快看！”苏清儿正指着庭院一角悬浮的、不断变换形态的七彩光团，那是她用精纯冰系异能结合幻术凝成的‘幻光蝶’，“我能让它们排成你的名字哦！”说罢，她指尖微动，光蝶翩跹飞舞，瞬间在空中勾勒出‘楚凡’二字，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少女的笑靥在光晕映衬下，纯净得不染尘埃。
楚凡被她纯粹的快乐感染，连日来的紧绷和方才的尴尬也消散不少，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
这丫头，在自己面前，似乎真的有用不完的精力和创造力。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而带着无形威压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连接庭院与主宅的回廊下。
苏凌月换下了冰窟中的劲装，穿着一身剪裁极为利落的月白色改良旗袍，长发用一根青玉簪松松挽起，更衬得她气质清绝，宛如一柄出鞘的寒玉宝剑。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自己妹妹那灿烂的笑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随即转向楚凡，眼神复杂难明，审视中带着探究，还有一丝…下定决心的郑重。
“清儿。”苏凌月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光蝶的嗡鸣和少女的欢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苏清儿闻声回头，看到姐姐，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但依旧明亮：“姐姐！你看我的幻光蝶好不好看？”
“好看！”苏凌月微微颔首，语气放缓，“你先去东苑的‘凝露台’玩一会儿，姐姐有事情跟楚凡商量一下。”
她的目光平静却带着深意。
苏清儿看看姐姐，又看看楚凡，小嘴微微嘟起，似乎有些不情愿单独离开。但她对姐姐向来敬畏，也隐约感觉到气氛的不同寻常。
她乖巧地点点头，对着楚凡俏皮地眨了眨眼：“那…大哥哥，等你们谈完事情，我再来找你玩哦！”
说罢，足尖在铺着青玉的地面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如同没有重量般飘然而起，几个轻盈的起落，身影便消失在繁茂的灵植丛中，只留下几点残留的冰晶荧光缓缓飘散。
庭院中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假山灵泉的淙淙水声，以及远处山峰隐隐传来的、被结界过滤后的低沉喧嚣。
空气仿佛凝滞了，带着一丝紧绷感。
苏凌月莲步轻移，走到琉璃亭中，在楚凡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她没有寒暄，一双清冷的眸子直视着楚凡，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清了他灵魂深处的真实想法。
“楚先生。”苏凌月开口，声音清冽如泉，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我妹妹清儿，自小在我这个姐姐的羽翼下长大，心思澄澈，不谙世事。她…很少对外人如此亲近，更从未有过今日在冰窟中那般…失态之举。”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但最终选择了最直白的表达，“但我看得出，她是真的，很喜欢你。那种纯粹的依赖和欢喜，做不得假。”
楚凡心头微微一震。他没想到苏凌月会如此直接地切入主题。面对苏凌月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苏清儿的热忱和天真，他感受得到，这份纯粹的好感也让他心中温暖。但…
“苏会长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我…”楚凡刚想开口解释，却被苏凌月抬手制止了。
“你不必急着回应。”苏凌月仿佛看穿了他的迟疑，眼神锐利如刀锋，“我并非要你现在就承诺什么。清儿还小，她的喜欢或许只是雏鸟情结，或许是对救命恩人的感激。但无论如何，这份心意是真实的、珍贵的。”她的语气带上了一丝身为长姐的恳切与郑重，“我只希望，无论将来如何，你若与她有所交集，请务必…善待于她。莫要让她这份纯粹的心意，蒙上尘埃，徒留伤心。”
“善待…”楚凡咀嚼着这两个字，心中五味杂陈。
许鸽温婉坚定的面容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那个在平凡世界还在等他归去的女孩。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坦诚：“苏会长，令妹纯真可爱，我也很是感激她的信任。只是…我的心中已有挚爱，她叫许鸽。此情此重，不敢相负。清儿姑娘的心意…我恐怕难以回应，更不敢轻言‘善待’，以免耽误她的幸福。”
他的话语清晰，带着歉意，同时也带着不容动摇的坚持。
苏凌月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遗憾。她沉默片刻，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石桌上划过一道浅浅的寒痕。
“原来如此…你口中的许小姐，想必是位极好的佳人吧！”苏凌月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她话锋陡然一转，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冷冽，“你可知，我绯虹会在这龙蛇混杂、弱肉强食的都市高武界，何以立足？”
楚凡微微一怔，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我不知！但以绯虹会有十数位大乘境的高手，想必一般的修士也不可能轻易招惹你们！”
“这当中靠的，不是我们这一群姐妹的修为有多高深，当然，也还不算差。”苏凌月嘴角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弧度，“靠的，不过是九霄殿里，那位高高在上的青霄元君，一丝若有若无的‘青睐’。就像那与你结怨的长生会，背后杵着的是广法天尊；血月堂依仗着血月帝尊；神谕社供奉智慧贤者；青藤盟则攀附着万木灵君…这方天地，各大势力，谁背后没有一尊神只的影子？无非是攀附的对象不同罢了。”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淡漠与无奈：“所不同的，或许是青霄元君性子清冷，不喜俗务，并未如广法天尊、血月帝尊那般，直接插手驱使门下走狗去攫取资源、排除异己。我绯虹会，才得以在这夹缝中，保持一丝相对的‘清净’。”
楚凡幡然醒悟了过来，难怪当日广法天尊会出手相助冷寒，原来是有这层关系在里面。
苏凌月站起身，走到亭边，望着庭院中氤氲的灵气和远处都市的钢铁丛林，背影显得有些孤高。
“世人皆道我绯虹会幻术惑人心智，称我们所修的十四天星锁元阵为阴损毒功，视我们姐妹如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那些闲言碎语，我都不曾在意过。我所求，不过是带着身边这群因各种缘由聚在一起的姐妹，觅一处安身之所，潜心修炼，参悟这天地大道。若能窥得一丝仙缘，证得长生，便是此生大幸。至于依附那位上神，修炼什么功法，走什么样的路…只要问心无愧，便由他人说去！”
这时，她霍然转身，目光如电，再次锁定楚凡，那眼神中充满了守护者的坚定：“所以，我今日之言，并非是以高高在上的绯虹会会长身份与你谈判，仅仅是以一个姐姐的身份，恳请你对我那心思单纯的妹妹，存一份善意，留一分余地。
她的世界很简单，喜欢便是喜欢。我不奢望你回应，只求你…莫要轻易伤她。这便是我的‘私心’。”
一席话，掷地有声，将都市高武界残酷的依附法则、绯虹会的艰难处境、以及自己身为领袖和长姐的担当与傲骨，展现得淋漓尽致。
楚凡看着眼前这位气质清绝、内心却坚韧如冰的女子，心中涌起一股敬意。她的直白、她的坦荡、她对妹妹的护犊情深，都让他动容。
“苏会长，你大可放心。”楚凡站起身，郑重地抱拳一礼，“楚凡虽不是什么大圣人，但也知情义二字。清儿小姐的善意，楚某铭记于心，必以诚相待，以友视之。若有需要，力所能及之处，绝不推辞。至于伤害…我断然不会做出此等卑劣之事。”
他给出了他能给予的最郑重的承诺。
苏凌月凝视他片刻，仿佛在用心确认他话语中的真诚。终于，她紧绷的唇角微微放松，点了点头：“如此，便好。”她眼中的锐利稍敛，恢复了些许清冷，“今日打扰你了。刚才你也消耗不小，早些休息。清儿那边…我会看着。”
说完，她不再多言，转身，月白色的旗袍下摆划过一道清冷的弧线，身影如同融入光线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回廊深处。
只留下楚凡一人站在琉璃亭中，耳边还回响着她关于九霄殿、关于依附、关于大道追求的话语，心中波澜起伏。
这看似平静的都市之下，隐藏的暗流和规则，竟然比他想象的更为复杂。而苏清儿那份纯粹的情感，此刻也仿佛带上了一丝沉甸甸的分量。
他望向苏清儿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
善待…或许，保持距离，才是对她最好的“善待”？
可那丫头…会理解吗？他揉了揉眉心，感觉处理这情感纠葛，比面对强敌更让人心力交瘁。
眼下，还是趁早找个机会离开此地为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