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青霄元君踏入茶馆,喧嚣的市井气息混杂着劣质茶叶的涩味扑面而来。她清冷的目光如无形的探针,瞬间扫过整个厅堂,跑堂端着托盘在油腻的桌间穿梭,几个粗豪汉子正唾沫横飞地争论着今天的股市,角落里的说书先生醒木拍得啪啪响……然而,她感知中那道在算命摊被毁瞬间引动她注意的、极其隐晦却又带着一丝奇异律动的气息,消失了。
她的视线精准地落向茶馆最深处那个临窗的角落。
那里,一张粗木方桌,桌面上只余一个粗陶茶碗,碗底还残留着浅浅一层微凉的茶汤,正映着窗外铅灰色天空投下的黯淡光影。
人,不见了。
青霄元君莲步轻移,无声无息地已至桌旁,素白的指尖并未触碰那茶碗,只是悬停其上寸许。一丝极淡、几乎被劣质茶味完全掩盖的墨香,以及一种……仿佛万物初生、又似亘古寂灭的奇异韵味,正从碗沿极其缓慢地逸散出来。
她的眸光微凝。
这气息,并非她所追寻的、属于楚凡那三道法则的磅礴,它更内敛,更深邃,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枯寂的宁静。
然而,在这片枯寂之下,却隐隐蛰伏着难以想象的生机,与她腰间枯木玉佩的某些特质竟有微妙的相似之处,却又截然不同。
“不是他……”青霄元君心中了然。此人绝非她要找的目标,但能在她眼皮底下,在她拂袖毁摊引发混乱的瞬间,如此干净利落地抽身离去,不留半分可供追踪的灵力痕迹,只余下这几乎不可察的气息……绝非凡人修士!此人对自身灵力的控制已臻化境,更对天界追踪手段了如指掌。
她指尖微不可察地捻动了一下,仿佛在捕捉空气中残留的韵律。腰间的枯木玉佩,那沉寂的木纹深处,也随着这残留气息的牵引,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微尘,漾开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茶馆门口那片算命摊的废墟之上,烟尘尚未完全落定。
那脸色阴沉的算命摊主,正攥着那块写着“命”字的破布,眼中戾气翻涌。
他死死盯着茶馆内青霄元君的背影,牙关紧咬。就在青霄元君感知窗边残留气息的瞬间,摊主眼中凶光爆射,攥着破布的手猛地一抖。
并非攻击青霄元君,而是将一股极其阴毒刁钻的力量,无声无息地注入了脚下碎裂的木桌残骸之中。
“嗡!”
一道肉眼难辨的暗红色流光,如同毒蛇般贴着地面,借助茶馆内桌椅的阴影和人群腿脚的掩护,快如鬼魅,直射茶馆深处。
它的目标,赫然是青霄元君身后不远处,一个抱着婴孩、正惊恐地看着门口废墟的妇人。
这暗红流光歹毒异常,一旦及身,不仅妇人顷刻毙命,那脆弱婴孩的神魂更会被瞬间污秽,化作一道怨气冲天的诅咒媒介。算命摊主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他要这清高孤绝的女修士,要么眼睁睁看着无辜凡人惨死眼前,要么……出手救人,气息必露破绽。
阴毒之力瞬息即至。
抱着婴孩的妇人毫无所觉,脸上只有对门口变故的茫然。
千钧一发!
青霄元君背对着门口,仿佛对身后袭来的阴毒暗算毫无察觉。她的注意力似乎仍在那只残留气息的茶碗上。然而,就在那暗红流光即将触及妇人衣角的刹那——
“叮铃……”
一声极其细微、清脆如玉磬相击的声响,突兀地在喧闹的茶馆中响起。
并非来自门口的风铃,而是源自青霄元君发夹之上。
那把看似普通的发夹,上面缀着的一粒米粒大小、毫不起眼的珠子,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竟自行轻轻晃动了一下。
随着这声轻响,一道肉眼根本无法捕捉的、纯粹由空间法则凝聚而成的无形壁障,瞬间在妇人身前半尺之地悄然竖立。
“噗!”
如同水滴落入滚烫的油锅,又似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
那道阴狠刁钻的暗红流光狠狠撞在无形壁障之上,发出一声沉闷而令人牙酸的撕裂声。暗红流光疯狂扭曲挣扎,爆发出刺目的污秽光芒,试图穿透这层看似薄弱的屏障,却如同撞上了亘古不移的磐石,寸进不得。光华中隐隐传出怨毒的嘶嚎,那是被强行湮灭的诅咒之力发出的最后哀鸣。
仅仅一瞬!
暗红流光如同被无形巨手狠狠攥住,猛地向内坍缩,所有的污秽、怨毒、阴狠之力被一股沛然莫御的纯粹空间之力强行压缩、湮灭,化作一缕极淡的黑烟,随即彻底消散于无形。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除了那一声微不可闻的“叮铃”轻响和流光湮灭时一闪而逝的异象,再无其他动静。
茶馆内的凡人,包括那被锁定的妇人,只觉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脊背掠过,随即消失,茫然不知自己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门口,算命摊主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瞳孔骤缩!
他精心策划的阴毒一击,竟被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了?他甚至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青霄元君依旧背对着门口,指尖终于离开了茶碗上方寸许的空间。她缓缓转过身,清冷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落在了门口废墟中那个算命摊主的身上。
那目光,不再仅仅是平静。而是如同万载玄冰冻结的深渊,带着一种俯瞰蝼蚁的漠然,以及一丝……被冒犯后的冰冷审视。
算命摊主被她目光扫中,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威压当头罩下,整个天地都在排斥他,要将他碾成齑粉。他浑身剧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攥着破布的手抖得厉害,之前所有的愤怒和阴狠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化作了最原始的恐惧。
他想逃,却发现双腿如同灌了铅,连动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
青霄元君没有开口斥责,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她只是看了他一眼。
就这一眼。
“咔嚓!”
算命摊主脚下,一块原本就碎裂的木桌残片,毫无征兆地化为了最细密的粉末。紧接着,他手中那块写着“命”字的破布,好似被无形的火焰舔舐,从边缘开始,无声无息地化作飞灰,簌簌飘落。
“呃……”摊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巨大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咽喉,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半旧青衫。
青霄元君的目光却已移开,仿佛他只是路边一粒不值得多看一眼的尘埃。她的视线再次投向窗外,落向更远的、铅云低垂的天际尽头,方才那窗边残留的奇异气息,似乎指向那个方向。
“找到了。”她心中低语,不再理会身后瘫软在地、几乎失禁的算命摊主,以及茶馆内尚未完全平复的惊惶气氛。
素白的身影轻盈一转,便如一道无声无息的流风,穿过喧嚣的茶客与弥漫的茶香,径直走出了茶馆后门,消失在狭窄幽深的后巷之中。
发间那粒米珠般的珠子,在转身的瞬间,又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随即归于沉寂。
茶馆内,死里逃生的妇人茫然地抱着孩子,只觉得刚才那股莫名的寒意彻底消失了。
算命摊主瘫坐在废墟里,大口喘着粗气,眼神涣散,如同刚从一场最恐怖的噩梦中惊醒。平缓了几分钟后,他哆嗦的站起身,朝着青藤盟所在的方向奔去。
青藤盟。
空气里弥漫着营养液和一种奇异的的潮湿腥气,惨白的LEd灯光照亮了布满粗壮金属管道和闪烁仪器屏幕的庞大空间。
中央区域,一个巨大的透明培养槽伫立着,里面翻滚着墨绿色的粘稠液体,隐约可见类似巨大藤蔓根系的轮廓在其中蠕动,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生命能量波动。
影煞跌跌撞撞地冲进这个充满诡异生命气息交织的空间,他那件半旧青衫沾满了茶馆的灰尘和冷汗,脸色依旧惨白如纸,眼神里残留着深入骨髓的恐惧,连呼吸都带着急促的颤音。他几乎是扑跪在一张由无数青黑色藤蔓缠绕的合金座椅前。
“藤…藤老!”影煞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属下…属下差点回不来了!”
座椅上,被称为“藤老鬼”的老者缓缓睁开眼。
他身形枯槁,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绿色,布满褶皱,如同老树的树皮。
最骇人的是他的眼睛,浑浊的眼白中,瞳孔竟是一对不断旋转的、深绿色的旋涡,仿佛连接着无尽的生命与腐朽。
他身下的藤蔓座椅似乎感应到主人的苏醒,几根细小的藤须无声地探出,轻轻拂过影煞颤抖的肩膀,像是在评估他的状态。
“慌什么?”藤老鬼的声音低沉沙哑,“慢慢说。白天在落霞城,看到了什么?”他指尖轻轻一弹,一根藤蔓卷着一杯散发着浓郁草木精华气息的绿色液体,递到影煞嘴边。
“喝了,稳住你的‘根’。“
影煞如蒙大赦,一口饮尽那粘稠的液体,一股温和却强劲的生命能量瞬间涌入四肢百骸,抚平了他异能核心的剧烈动荡,也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些。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恐惧,开始讲述:
“白天我在茶馆外边碰见了一个穿素白布裙的女人,气质…冷得吓人。她根本不是来算命的,开口就问‘可曾见过一支笔,能引动三道法则’!属下…属下看她不像善茬,就想着糊弄过去,说了几句俏皮话……”
影煞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身体又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谁知…谁知她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就那么…那么随手一拂袖子,就轻而易举的化掉了我的攻击。那股力量…无声无息,却霸道得…霸道得像是整个空间都在她一念之间崩塌!属下…属下连反应都来不及,就被掀飞出去,异能差点被震散!”
藤老鬼浑浊的绿瞳中旋涡旋转加速,藤蔓座椅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随手一拂,便化解掉自己手下的进招,这绝非寻常的大乘境高手能做到的。
“然后呢?”藤老鬼的声音更沉了,“你动手了?”
他太了解影煞睚眦必报的性格。
影煞脸上闪过一丝狠厉:“那些修士不都是慈悲为怀,属下…属下气昏了头!看她背对着,就…就用了‘蚀魂引’!瞄准了她身后一个抱孩子的女人!想着逼她出手救人,露出破绽!”
藤老鬼眼中绿芒一闪:“愚蠢!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