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疆域与影响力如同不断膨胀的星云,其引力扰动着他者的轨迹,其光芒也照亮了自身前路的崎岖。技术的高墙虽立,却难挡窥探的目光;远方的棋局虽布,落子者却已不止一人。
都督沈光的铁腕清洗,如同在巴士拉上空划过一道凌厉的闪电,暂时驱散了觊觎的阴云。然而,财富与力量的诱惑,如同海床下的暗流,从未真正停止涌动。
无法直接收买唐人核心阶层,那些渴望技术的势力转变了策略。他们开始尝试更迂回的方式:高薪聘请那些因服役期满或因伤退役、准备返回大唐本土的低阶士兵或工匠。这些人虽未掌握最核心的机密,但长期在相关环境中工作,耳濡目染之下,对猛火油的储存特性、弩机的日常维护、乃至唐军的基本战术组织,都有着外人难以企及的了解。
一位名叫孙二狗的 弩炮兵,在退役返乡途中,于呼罗珊的一家旅店内,被几个“热情”的波斯商人缠住。酒酣耳热之际,对方许以重金,希望他能“回忆”并画出唐军标准弩炮的几个关键部件结构图,哪怕只是大致形状和尺寸。孙二狗起初尚有警惕,但在巨额黄金和对方“这只是为了更好仿制配件,方便贵军日后维修”的巧言令色下,意志开始动摇。
就在他犹豫不决,准备用炭笔在羊皮上勾勒时,房门被猛地撞开,“靖安司”的密探如同鬼魅般出现,人赃并获。原来,沈光早已下令,对所有退役离开巴士拉的人员进行秘密监控,防患于未然。
孙二狗被就地正法,首级传示四方。此事再次震慑了各方,但也暴露了一个严峻的事实:随着时间推移和人员流动,想要完全杜绝技术细节的扩散,难度极大。技术的壁垒,不仅需要高墙,更需要墙内之人时刻绷紧的心弦。沈光只能进一步加强对内部人员,尤其是接触敏感物资和技术人员的监控与思想管控,但这终究非长久之计。
“望金港”周边,以“神启”部落为核心,联合了数个归附部落的同盟体系初步建立。周允利用这个体系,招募土着向导和辅助人员,对内陆的探索得以更深入、更安全地展开。他们发现了更多的小型遗迹,采集了更多奇异的动植物标本,对那条通往内陆高山的路线也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然而,同盟并非铁板一块。利益的分配、地位的差异,以及固有的部落矛盾,在表面和睦之下悄然滋生。一些后来归附的部落,对于“神启”部落因最早接触唐人而获得的优越地位心怀不满。他们私下抱怨获得的铁器质量更次,分配的交易份额更少,甚至在联合探索中,“神启”部落的人总是担任更轻松、更安全的任务。
这些怨气被一个位于联盟边缘、一直对大唐持观望态度的小部落酋长敏锐地捕捉到。他暗中串联这些不满者,散布流言,称唐人与“神启”部落最终目的是要吞并所有部落,夺取他们的土地和信仰。虽然暂时没有掀起大的风浪,但一丝裂痕已然出现。周允虽然有所察觉,但当前以探索为主要任务,只能采取安抚为主、分化的策略,难以根除这些深层次的矛盾。南瞻洲的同盟,建立在武力和“神启”之上,其基础远称不上牢固。
法兰克宫相丕平的北方航路计划惨败,并未让欧罗巴对东方的热忱熄灭,反而促使他们寻找新的途径。这一次,一个意想不到的势力开始展现出兴趣——罗马教廷。
丕平的使者带着从罗洛使团那里得来的、关于东方帝国富庶且似乎存在多种信仰的消息,秘密拜访了罗马教皇。使者描绘了一幅诱人的图景:一个拥有无数潜在信徒的广阔土地,若能将其纳入主的怀抱,将是超越任何世俗功业的无上荣光。同时,若能通过与东方的联系,获得财富和技术,也能增强教廷对抗世俗君主以及伊比利亚阿拉伯势力的力量。
教皇心动了。他虽对那个遥远的异教帝国心存疑虑,但传播福音的使命与现实的利益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强大的推动力。教廷开始利用其遍布西欧的信息网络,更系统地搜集关于东方的信息,并谨慎地评估直接派遣传教士的可能性。这意味着,未来驶向东方的,可能不仅仅是商船和冒险家,还会有手持十字架的神职人员。
与此同时,丕平也并未放弃。北方航路走不通,他将目光投向了南方。他开始加强与盘踞伊比利亚半岛的西哥特人残存王国的联系,并秘密接触北非的柏柏尔人部落,试图寻找穿越撒哈拉沙漠或绕行非洲南部的可能性。尽管这些想法在当下看来如同天方夜谭,但欧罗巴人对东方财富与知识的渴望,正在催生着各种超越时代的狂想。地中海的棋局上,拜占庭帝国试图垄断东西方交流的企图,正面临着来自西欧内部新生力量的挑战。
巴士拉关于技术渗透风险的密报、南瞻洲关于同盟内部不稳的奏章、以及鸿胪寺整理的关于欧罗巴教廷动向和新探索企图的报告,几乎同时摆上了李琰的御案。
朝堂之上,气氛凝重。技术扩散的隐忧,让众臣意识到,单纯的封锁并非万全之策。
“陛下,”王玄策出列奏道,“堵不如疏,抑或需立威。臣以为,可在严格控制核心机密的同时,主动向外输出一些次一等的、或即将被淘汰的技术产品,如更精美的丝绸织法、改良的农具、乃至一些不涉及军用的普通琉璃制作技术,以此满足部分需求,转移其注意力。同时,对敢于触碰核心机密者,无论何人,皆施以最严厉的惩戒,夷其三族,以儆效尤!”
对于南瞻洲,李琰指示周允:“怀柔与威慑并重。可适当调整利益分配,彰显公平。对挑拨离间者,查明之后,果断铲除,以安同盟之心。探索之事,不可因内务而废弛。”
而对于欧罗巴的新动向,李琰眼中闪过一丝冷芒:“欧罗巴人,锲而不舍,其心可诛。然,其地远隔重洋,内部纷争不休,暂不足为虑。告诉黑海和巴士拉,加强对欧罗巴商旅的监控,可适当提高其交易税赋。至于那教廷……暂且观之,看其能派出何等人物。”
帝国的应对,显得沉稳而富有层次。一方面加固技术壁垒,另一方面也开始思考更具弹性的技术外交;一方面稳固后方同盟,另一方面则对远方的潜在对手保持着警惕与压力。在这鼎盛之下,李琰和他的帝国,正以更加审慎和长远的眼光,审视着这个因他们而加速转动,也变得更加复杂的世界。技术扩散的隐忧如同悬顶之剑,而欧罗巴的变局,则预示着未来的挑战将更加多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