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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的秋,总来得格外凛冽。

风掠过枯黄的草尖,卷起砂砾,敲打着村落里零落的窗棂。

院子寂寥得只剩风声。

苏青岚坐在冰凉的灶膛前,手里无意识地搓着一把干瘪的麦秆,眼神空茫地望着早已冷却的灶灰。

夫君的猎弓静静挂在斑驳的土墙上,蒙着一层细细的尘。

如同她蒙尘的心,再无波澜。

自他阵亡的消息传来,这个家便死了,连带着她生命里所有的声响与色彩,一同沉入了无声的泥沼。

忽而,村口传来急促杂沓的马蹄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有甲胄摩擦的铿锵,有战马不耐的响鼻,还有村民惊慌的议论,脚步声纷纷扰扰朝着村中晒场涌去。

北境战线吃紧,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牵动人们紧绷的神经。

苏青岚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外面是兵灾还是捷报,于她而言,都已无分别。

她慢吞吞地起身,走到院角的水缸边,舀起一瓢冰凉的清水,清洗着陶碗上并不存在的污渍。

水声泠泠,衬得院外的喧嚣愈发遥远,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不知过了多久,看热闹的村民三三两两回转,议论声比去时更响,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了不得!竟是来宣读大皇女的谕令!”

“要组建女子骑兵,叫什么……凤翎营……”

“开天辟地头一遭啊,女子也能上阵杀敌,领饷报国?”

“说是北境防线吃紧,要募勇健女子充入行伍……”

“凤翎营……女子骑兵……”

这几个字,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她死水般的心湖里,撞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苏青岚擦拭陶碗的动作猛地顿住。

水滴顺着碗沿滑落,在她粗布裙裾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低矮的土坯院墙,望向北方灰蒙的天空。

那里,是她夫君埋骨的方向。

是夜,寒月如钩。

苏青岚拎着两壶夫君生前最爱的烧刀子,来到了后院那座小小的衣冠冢前。

没有墓碑,只有一抔黄土,几块青石。

她沉默地坐下,拍开泥封,将一壶酒缓缓倾倒在坟前。

浓烈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刺鼻又熟悉。

“听见了吗?”

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朝廷要建女子骑兵,叫凤翎营。”

另一壶酒,她仰头灌下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也点燃了眼底沉寂已久的火焰。

“家里没了老人,也没给你留下血脉……”

“我守在这里,日复一日,等着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还有什么意思?”

她又灌下一口酒,任由酒液顺着下颌滑入衣领。

“你说过,这张弓猎得了狼,也护得住家。

现在,家没了……”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弓身,指尖带着微颤,

“那就用它,去猎杀那些毁了你、毁了无数个家的豺狼吧。”

月光下,苏青岚的侧影单薄,眼中却不再有空茫,只有一种重新凝聚的决绝。

她就那样坐着,对着孤坟,饮尽了壶中最后一口烈酒,也说尽了三年来所有的沉默与哀恸。

翌日清晨,霜寒露重。

苏青岚洗净了脸庞,将一头青丝紧紧束起,换上了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粗布劲装。

她仔细擦拭了那张柘木猎弓,将它背在身后,又将夫君留下的那柄短匕郑重地揣入怀中。

推开院门吱呀作响,没有再回头,背影在荒凉的村道上拉得很长。

临时征用的宗祠门前,歪歪斜斜挂着一张写有“凤翎营募勇处”的糙纸。

被风吹得一角簌簌作响,随时要掉下来的样子。

昨夜的冷露在青石阶上凝了一层薄霜,踩上去留下清晰的湿痕。

祠堂摆了张掉漆的旧木桌,小吏棉衣外头裹着件皱巴巴的青色吏服,此刻正揣着手、缩着脖子打瞌睡。

此处只余他一人,需要等待上头撤回征兵令才能离开。

天光未亮,四下里空旷无人,只有几只麻雀在光秃的枝桠间跳跃,发出叽喳的脆响。

征召女子的新鲜事,昨日看热闹的多,真敢来的寥寥无几。

就在这时,一阵稳定而轻微的脚步声打破寂静。

小吏弹起眼眸,循声望去,只见一女子独自走来。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裤,身形在宽大的衣衫下显得有些单薄,但脊背挺得笔直。

清晨的寒风吹拂着她额前几缕未被束好的发丝,却吹不散她眉宇间那股子冷冽。

平静地望过来,不像其他来看热闹的村妇那样带着好奇或怯懦,反而像结了冰的深潭,看不见底,有一股沉静的力量。

小吏下意识眯起眼睛,坐直了些,将手从袖筒里抽出来,指尖立刻被寒气刺得生疼。

“姓名?籍贯?可有所长?”

“苏青岚,本村人。擅弓马,能骑射。”

他抬起眼,仔仔细细地打量对面。

北地女子会骑射的并非没有,多是猎户或军户家的女儿。

但如此平静地说出来投军,还是新建前途未卜的凤翎营……

想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的犹豫、逞强,并没有。

只有一片沉静,沉静得近乎固执,仿佛在说一件无可更改的事情。

眼神深处似乎还藏着些什么,是压抑的悲恸?还是孤注一掷的决然?

小吏分辨不清,只觉得女子的目光比秋晨的寒风更让人心头发紧。

他不再多问,伸手从桌角那摞文书中抽出一本簇新的名册。

封面是略显粗糙的黄麻纸,写着“凤翎营募勇登记造册”。

翻开,里面是空白的竖行格。

拿起桌上那方粗石砚,砚台里的墨汁边缘已凝了薄冰。

他用笔尖耐心搅开,蘸饱了浓黑的墨汁。

提起那支半旧的狼毫笔,屏住一口气,在名册空白的首行,郑重地、一笔一画地写下第一个名字:

苏青岚。

笔尖划过略显粗糙的纸面,发出清晰的“沙沙”声响。

在寂静的清晨,听来格外分明,轻描淡写地划过了她过往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