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翎营的训练场设在镇北关以南的一片开阔地上。
尘土飞扬,马蹄声碎。
训练很是严苛,尤其是对三千新募的女骑。
从控马到阵列,从格杀到旗语,无一不是挑战。
然而,苏青岚很快便脱颖而出。
她本就生于北境长于北境,自幼随父兄在山林间奔跑,马背上的功夫甚至不输许多男子。
那张猎弓在她手中,三十步内可谓箭无虚发,八十步外仍能威胁敌酋。
更难得的是她那份远超常人的冷静与坚韧,眼神沉静如水,身形稳若磐石。
在一次骑射考核中,她于奔马上连发三箭,箭箭命中百步外摇曳的柳条,引得满场惊叹。
很快,她的名字便被上报。
因其武艺精熟,表现卓着,被擢升为火长,统领五十名女骑。
随后又因调度有方,在小规模模拟对抗中屡建奇功,不久便再升一级,成为了队正,掌百人之兵。
肩上的责任重了,她的话却愈发少了。
只是每日操练更加拼命,仿佛要将自己锤炼成一把纯粹的兵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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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翎营校场之上,猎猎旌旗在萧瑟秋风中翻卷,如同每个人心中无法平息的浪潮。
苏青岚站在三千女骑的队列中,身姿挺拔如她身后背负的柘木猎弓。
她身上穿着略显宽大的新制轻甲,冰凉的铁叶贴着棉衣,却远不及心底那份沉郁的寒意。
目光却与其他姐妹一样,紧紧锁在点将高台之上那道耀眼的身影。
秦昭琼一身明光铠粲然生辉,肩吞兽首睥睨,腰束金带凛然,猩红披风如一道撕裂灰蒙天际的血色火焰,灼烫了苏青岚的双眼。
殿下的话语清越沉凝,穿透寒风,一字一句砸在心头:
“将士们,凤翎营初建不过半月,刀未磨利,马未驯熟。
然,国难当头,朔风铁骑已破我瓮城,兵临镇北关下。
铁蹄所向,欲踏碎我大乾山河,屠戮我大乾子民!”
瓮城……苏青岚在心中默念这两个字,指尖猛地掐入掌心。
一股混杂着仇恨与痛楚的热流冲上咽喉,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却又被她强行压下,化作眼底更深的决绝。
“守卫疆土,护我百姓,乃军人之天职,无分男女!”
殿下的话语继续传来,带着金石之音,敲打在每一个人的灵魂上。
“一千禁卫骑兵将全员随我出战,还需要凤翎营一千勇士。
充当神策玄甲军之耳目,为天下无双的重骑利刃指引方向。”
为神策玄甲军指引方向?先锋斥候?深入敌阵?
周遭传来压抑的抽气声,谁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那是九死一生,不,几乎是十死无生的任务!
用轻骑去冲击严阵以待的敌阵,只为找到中军核心,这无异于以卵击石、以血铺路!
苏青岚感到身旁姐妹的身体瞬间绷紧,空气中弥漫开恐惧与迟疑。
她自己的心脏也如同被无形之手攥紧,呼吸滞涩。
“此一去,凶险万分。
现在,我予你们选择之权。
不愿去者,出列后退,绝不追究,仍是我凤翎营的兵。”
选择之权?苏青岚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苦涩。
从她背上夫君的猎弓踏入军营那一刻起,她何曾有过别的选择?
家已破,人已亡,此身何寄?
唯有血债血偿,方能告慰亡魂!
高台上,秦昭琼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能撕裂苍穹的力量,
“愿往者……向前一步!
以此身血肉,为我大乾,铸一道烽火长城。
告诉那些犯境之敌,我大乾女子,亦能擎天!”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苏青岚没有丝毫犹豫,左脚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甲胄摩擦发出铿锵之声,脚步落地沉稳坚定。
她不是为了那虚无的荣光,也不是为了证明女子能否擎天,她只是为了——复仇!
为了那个再也回不来的人,为了那片浸透了他鲜血的土地。
“我去!”
“算我一个!”
“殿下,我愿往!”
………
身旁的呼喊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多的女骑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向前踏出。
恐惧被更强大的信念驱散,个人的生死在国仇家恨面前变得渺小。
她们或许初衷各异,但此刻,步伐一致。
“好!”秦昭琼眼中激赏的光芒,
“校尉,即刻挑选一千精骑!”
苏青岚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
她知道自己会被选上,不仅因为她是队正,更因为她眼中这团永不熄灭的复仇之火,因为她背后这张承载着过往与誓言的猎弓。
当镇北关南门轰然洞开,两千轻骑如离弦之箭疾驰而出时,苏青岚冲在队伍中。
寒风扑面如刀,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炽热。
一千禁军为骨,她们这一千女骑便是扑向烈焰的飞蛾,亦是……即将染红大乾烽火长城的一抹血色!
她回头望了一眼渐远的关墙,心中默念。
“夫君,你若在天有灵,且看今日,我为你,讨还血债!”
旋即,她勒紧缰绳,目光如炬,死死盯向前方那片烟尘弥漫、杀声震天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