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
当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身上,陆九川一行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近乎贪婪的安全感。这感觉与墓穴中那深入骨髓的阴寒截然不同。
阳光的热力驱散了盘踞在四肢百骸的冰冷,也稍稍熨帖了紧绷到极限的神经,让众人的心情在死里逃生后,终于有了一丝缓慢的、沉重的放松。
“慧姐!快过来看看陆哥!”曾坤的声音带着惊惶,他指着陆九川的后背,“他伤得好重!”
方慧闻言快步上前,目光落在陆九川背上那狰狞交错的伤口时,瞳孔猛地一缩,语气带着责备和心疼:“这么重的伤,你怎么一声不吭?!”
“呵,”陆九川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脸色却苍白如纸,额头上早已布满细密的冷汗,显然远非他语气那般轻松,“这不是光顾着逃命,把这茬给忘了么…嘶,你这么一说,还真他娘的疼起来了!”
方慧看着他强撑的笑脸,心头又急又气。“还有心思笑!”她用力在他没受伤的肩侧拍了一下,力道不小。
“嘶——疼!方慧你轻点!”陆九川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帮你看看伤口!坐下,别乱动!”方慧的语气不容置疑,迅速从背包里翻找出医疗包,小心翼翼地开始为他清理消毒。两人此刻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伤口上,谁也没注意到,陆九川坐下时,顺手将一件沉重的、泛着幽冷金属光泽的长条形物件——赫然便是阿鲁罕那柄陨铁弯刀——压在了自己身侧的沙地上,只露出半截古朴的刀柄。
再看博爷,依旧昏迷不醒,但脸色似乎比墓中灰败的模样好看了些许,不知是脱离了那阴煞之地,还是被这沙漠暖阳照耀的缘故。
乌老大拖着那条彻底废掉的胳膊,颓然跌坐在胜哥早已冰冷的尸体旁。他低着头,目光落在胜哥沾满血污的衣角,眼神里翻滚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落寞。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只有沉重的喘息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拖把身上挂满了大大小小、鼓鼓囊囊的包裹,紧挨着乌老大坐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是这份庆幸,配上他那贪婪地护着包裹的姿态和浑身上下虽不致命却也在渗血的伤口,显得格外刺眼。
曾经浩浩荡荡的队伍,如今只剩下他们这几个残兵败将。乌老大废了胳膊,拖把带伤,损失惨重得令人窒息。
金令殊和金赦云守在博爷身边,两人也伤痕累累。金令殊腿上那道被刀气扫过的伤口尤为触目,鲜血还在缓慢地渗透临时包扎的布条,她的脸色因失血和疼痛而异常苍白。
那两个同村的幸存者坐在稍远处,脸色灰败,正互相用撕下的布条笨拙地处理着身上的伤口,动作间满是疲惫和麻木。身边放着几个装的鼓鼓的背包,显然他们没有忘记此次行动的目的。
向导独自蜷缩在更远一点的沙丘阴影里,仰头望着刺目的天空,眼神空洞,嘴唇干裂。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又或许只是单纯地放空。即便他想说些什么,此刻恐怕也没人有心思去听,更何况,他那夹杂着浓重口音的话,本就难懂。
只有干燥的微风拂过,卷起高坡上的细碎沙砾,发出窸窣的轻响,一路滚向无垠的沙海深处。短暂的“安全”如同这沙砾般虚幻,更深的困境已悄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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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喘息如同沙漠中的海市蜃楼,转瞬即逝。当最初的庆幸褪去,残酷的现实像沉重的沙袋,狠狠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和肩头。
“水…” 金令殊虚弱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声音嘶哑,“谁…还有水?”
众人面面相觑,下意识地摸索自己的水壶和背包。墓中的搏命奔逃,早已让补给消耗殆尽。向导默默解下自己瘪了大半的水囊,晃了晃,里面传来微弱得可怜的液体晃动声。“…就剩这些了。”他的声音同样干涩。
乌老大面色凝重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水囊,他轻轻地晃了晃,水囊里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显然意味着里面的水已经所剩无几了。
拖把见状,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慢吞吞地拿出了一个稍大一些的水囊。然而,这个水囊同样干瘪,看起来也没有多少水了。他有些不自然地说道:“我……我也没多少了。”
相比之下,曾坤和方慧的水壶里倒是还有不少水,这些都是陆九川之前提醒他们特意留下来的。而金赦云的水壶里虽然还有浅浅一层底,但这点水对于大家来说无疑是杯水车薪。
至于食物,那就更是一种奢望了。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仅存的几块压缩饼干和肉干上,这些食物在饥饿的人们眼中显得无比珍贵,同时也显得无比稀少。
事实上,他们本来应该剩下更多的食物,但由于之前为了腾出空间来装其他东西,很多食物都被遗留在了古墓里。如今,只有陆九川、曾坤和方慧三个人的食物还相对充足一些。
“妈的!”乌老大突然狠狠地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这一动作牵动了他断臂的伤处,疼得他龇牙咧嘴,“这他娘的,刚从鬼门关爬出来,难道就要渴死饿死在路上了?”
向导挣扎着站起来,指向东方,那是他们来时营地的方向,也是太阳升起的方向。说了很长的一段话,经金赦云的翻译是:“营地…水…食物…都在那边。但…很远。”他顿了顿,看着众人惨不忍睹的状态,补充道,“走…要走很多天。”
绝望的气氛再次弥漫开来。没有水,没有食物,人人带伤,在这片吞噬生命的瀚海中徒步跋涉数日?这听起来比直面阿鲁罕更令人绝望。
“不走…就是等死。”陆九川忍着背后的剧痛,咬牙站起来。方慧刚给他做了简单包扎,粗糙的纱布摩擦着伤口,每一次动作都带来钻心的疼,汗水浸湿了他的鬓角。“向导,带路!节省体力,尽量找阴凉处走,留意一切可能有水源的痕迹!”
金赦云和向导说完以后,向导沉默地点点头,率先迈开沉重的步伐,沿着沙丘的脊线向东走去。他的背影在炙热的阳光下显得格外佝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