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机场的喧嚣被隔绝在身后,巨大的空客A330呼啸着冲入云霄,将熟悉的城市轮廓彻底抛在下方的云海之下。机舱内,陆九川、四千、曾坤、陆小竹四人并排而坐,气氛与之前任何一次出行都截然不同。
没有嬉笑打闹,甚至没有太多的交谈。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窗外是无垠的蓝天和刺目的阳光,却驱不散眉宇间那层凝重的阴影。
陆小竹显然是第一次参与如此“正式”且目的沉重的行动,她既紧张又兴奋,紧紧抱着自己的背包,里面除了行李,还塞满了她下载的各种关于中亚历史、地理、传说的电子书和纪录片,时不时就拿出平板电脑戳戳点点,低声问旁边的曾坤一些诸如“咸海真的快没水了吗?”、“花剌子模人真的会用颅骨做祭祀吗?”之类的问题。曾坤则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付着,眼神不时瞟向舷窗外,显然还在消化博爷离世和这趟旅程本身的沉重分量。
四千戴着眼罩,看似在补觉,但手指一直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掐算着什么,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默念什么咒诀。他随身那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就放在脚边,里面塞满了各种符纸、罗盘、药瓶以及那本做旧的“假羊皮卷”,而真品已妥善收好。
陆九川坐在靠过道的位置,手里拿着那个皮质笔记本,反复看着博爷临终前留下的破碎信息,眉头紧锁。“沙之影”、“眼睛才是核心”、“黄金宫殿是陷阱”……这些词语像冰冷的钉子钉在他的脑海里。他偶尔会抬头看向前排座椅靠背上显示的飞行轨迹图,那个代表着他们位置的小光标,正坚定不移地向着那片名为“乌兹别克斯坦”的陌生土地移动,而花剌子模的古都玉龙杰赤,现称库尼亚-乌尔根奇,就在其西北部的荒漠之中。
经过数小时的飞行,飞机降落在乌兹别克斯坦首都塔什干的国际机场。一股混合着干燥热气、尘土和陌生香料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瞬间将人拉入一个全新的环境。
机场设施带着明显的后苏联时代的印记,宏大但略显陈旧,工作人员效率不高,入关检查缓慢而仔细。周围充斥着俄语、乌兹别克语以及各种听不懂的中亚语言,文字也是看不懂的西里尔字母与拉丁字母混杂,让四人顿时产生了强烈的异域感和孤立感。
“嚯,这地儿…跟想象中不太一样啊。”曾坤拖着行李,好奇地四处张望。塔什干城市绿化出乎意料的好,宽阔的林荫道两旁种着高大的树木,但建筑风格多样,既有古老的伊斯兰风格清真寺和经学院,也有大量苏联时期的方盒子式建筑,偶尔还能看到崭新的玻璃幕墙大楼,一种时空交错的感觉非常明显。
按照计划,他们没有在塔什干过多停留。在预约好的当地向导。一个名叫阿里姆的精明中年乌兹别克男人的接应下,他们很快登上了前往北部城市努库斯的夜间火车。从努库斯,他们将换乘汽车前往最终目的地——花剌子模州的首府乌尔根奇及周边的古城遗址。
这列火车更是充满了岁月的痕迹。绿色的车厢外壳锈迹斑斑,车厢内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汗味、食物味和金属锈蚀的气味。包厢狭窄,床铺坚硬。哐当哐当的车轮声节奏单调而有力,窗外是飞速掠过的中亚大地:一望无际的棉田,乌兹别克斯坦是重要产棉区、点缀着耐旱灌木的荒原、远处连绵的光秃山峦。夕阳将天地染成一片昏黄,景色壮阔却带着一种苍凉的寂寥。
“这感觉…像是坐上了开往过去的列车。”陆小竹趴在窗口,看着外面荒凉的景色,小声嘀咕。
“不是过去,是世界的另一个角落。”四千摘了眼罩,打量着窗外,“地气燥烈,五行中‘金’与‘土’极盛,‘水’气稀薄。难怪古这里信仰拜火,崇拜太阳。在这地方,水和阴凉就是生命。”
陆九川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感受着脚下铁轨传来的震动。他想起了博爷说的“相信骆驼胜过地图”,在这片水比油还珍贵的土地上,现代交通工具或许真的不如古老的沙漠之舟可靠。
阿里姆很健谈,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和手势向他们介绍着沿途的风土人情,但涉及到花剌子模古遗址的具体情况,尤其是那些非官方的、带有传说色彩的地方时,他的话语就变得谨慎而模糊起来,只是反复强调那些地方“风沙很大”、“没什么好看”、“要听从安排”。
夜里,火车在荒原中孤独前行。偶尔经过一些小站,只有零星昏暗的灯光。陆九川几乎一夜未眠,听着耳畔同伴的呼吸声和车轴的轰鸣,博爷冰封的面容、那封“小心沙”的邮件、以及铜镜中破碎的恐怖画面,交替在他脑海中浮现。
第二天清晨,列车抵达努库斯。这座城市是卡拉卡尔帕克斯坦自治共和国的首府,靠近已经大幅萎缩的咸海,空气中仿佛都带着一丝咸涩和荒芜的气息。
在这里,他们见到了阿里姆准备好的越野车——两辆看起来饱经风沙考验的苏联老式吉普车UAZ-469,虽然老旧,但据说极其适应恶劣路况。阿里姆和另一个沉默寡言的司机负责驾驶。
他们补充了最后的物资:大量的瓶装水、馕、不易腐烂的水果和蔬菜,以及额外的汽油。陆九川特别检查了卫星电话和GpS设备,确保在荒漠中不会与外界失去联系。
一切准备就绪。站在努库斯城外,已经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沙漠气息。热风卷起地上的沙尘,打在脸上微微刺痛。远方,天地交界处一片模糊,那是克孜勒库姆沙漠的边缘。
“前面,就是真正的花剌子模了。”阿里姆指着北方,语气复杂,“古老的土地,有很多…故事。”
陆九川深吸一口灼热干燥的空气,拉开车门:“走吧。”
两辆绿色的吉普车发出轰鸣,卷起漫天尘土,向着那片吞噬了无数文明、隐藏着千年秘密、也寄托着他们所有希望的残酷沙海,义无反顾地驶去。
车窗外,景色越来越荒凉。绿色的痕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垠的、在烈日下闪烁着刺目光芒的苍白盐碱地和连绵的黄色沙丘。咸海枯竭后留下的巨大湖床,像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横亘在天地之间,无声地诉说着环境变迁的残酷。
酷热、干旱、荒芜、以及一种巨大的、令人心生敬畏的寂静,成为了唯一的主旋律。
他们的花剌子模之旅,在这片仿佛被时间遗忘的苍茫之地,正式拉开了序幕。而未知的凶险,正如这无处不在的风沙一般,悄然弥漫开来。